交货的日子定在三天后的酉时（下午五点）。
地点选在青石县城外十里，一处废弃的河神庙。那里靠近官道岔路，却又不在主路上，周围有树林遮蔽，视野开阔，便于观察和撤离。
萧执提前一天去踩了点，在河神庙后墙不起眼的角落，用炭条画了个小小的圆圈——这是给周掌柜的信号，表示一切正常，可以在此交货。他又在附近几处制高点做了标记，方便隐藏观察。
沈清辞则带着小明，在瀑布石窟里紧锣密鼓地准备货物。
十斤野山药粉，十斤葛根淀粉，五罐茯苓膏，五罐混合菌菇粉。听起来不多，但纯手工制作，又要求品质稳定，工作量着实不小。
好在有了小明帮忙。这孩子异常懂事，学东西也快。沈清辞教他如何清洗山药和葛根，如何判断蒸煮的火候，如何用新做的石磨研磨得更细腻。小明学得认真，小手虽然瘦弱，干活却一丝不苟，成了沈清辞得力的助手。
萧执负责力气活和外围警戒。他改进了手摇石磨，增加了变速齿轮，研磨效率更高。又用竹子做了几个不同目数的筛子，让粉质更加均匀。闲暇时，他就带着小明辨认山林里常见的可食植物和危险动物，顺便教他一些简单的防身技巧——比如如何设置预警陷阱，如何在密林中辨别方向。
短短三天，瀑布石窟俨然成了一个小型加工坊，秩序井然。小明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眼神也活泼起来，偶尔还会对着飞溅的瀑布水花发呆，或者偷偷看萧执练功时迅捷的身影，满眼崇拜。
第三天下午，货物全部准备妥当，分装在两个结实的竹筐里。山药粉和葛根淀粉用防潮的油纸包成整齐的一斤装；茯苓膏和菌菇粉则装在洗净晾干的小陶罐中，罐口用油纸和细绳密封得严严实实。
“都齐了。”沈清辞清点完毕，将一张写着货物清单和简单食用方法的纸条，塞进其中一个竹筐的夹层里。
萧执检查了一遍竹筐的提手和捆扎是否结实：“我酉时前将货送到河神庙，放在神像后的石台下。然后我会在对面山坡的树林里守着，直到确认周掌柜的人取走货物，并留下货款。如果情况不对，我会发信号。”
他所说的信号，是一种特制的、燃烧时会发出轻微噼啪声和特殊气味的草绳，沈清辞在瀑布这边也能隐约察觉到。
“小心。”沈清辞叮嘱道。虽然相信萧执的能力，但毕竟是与外界第一次实质性的货物交接，风险未知。
“放心。”萧执背上竹筐，身形很快消失在瀑布水帘之外。
石窟里只剩下沈清辞和小明。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沈清辞开始教小明用细藤和树枝编小篮子。小明学得很专注，但时不时会抬头看看洞口，显然也在担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酉时到了，又慢慢流逝。
天色渐暗，瀑布的水声在寂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沈清辞鼻子动了动。她闻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艾草燃烧又混着薄荷的独特气味，从水帘外的风中飘来。
是萧执的信号！气味平稳持续，没有急促变化——代表“安全，交易完成”。
她心头一松，脸上露出笑容：“小明，成了。萧大哥那边很顺利。”
小明也高兴地笑起来，放下手里编了一半的篮子。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洞口藤蔓晃动，萧执回来了。他除了背上的竹筐空了，手里还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
“货款。”他将布袋递给沈清辞，“周掌柜很守信用，按约定价格全额支付，另外”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裹，“这是他额外送的两包上等冰糖，说是给孩子的。”
沈清辞接过布袋，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整齐的碎银，加起来足有十二两——比预计的还多了些，看来周掌柜对货品很满意。那两包冰糖，更是稀罕物，寻常农家很少见到。
“周掌柜还让我带话，”萧执继续道，“货品极好，尤其是茯苓膏和菌菇粉，他铺子里几位老主顾试过后，都很喜欢。他问下次能否加大茯苓膏的供应，价格可以再议。另外”他顿了顿，“他隐约提醒，县城里官面上的人，似乎对‘新奇山货’的来历有些兴趣，让我们务必谨慎。”
张捕头。沈清辞立刻明白了。周掌柜这是在委婉地提醒他们，已经被注意到了。
“知道了。”她将银子和冰糖收好，“下次交货时间、地点和方式，需要更小心。”
“嗯。”萧执点头，“周掌柜是个可以长期合作的对象，但他毕竟是生意人，自保为先。我们不能完全依赖他。”
有了这第一笔成功的进账，沈清辞心中踏实了许多。十二两银子，在这个世界足够普通农家一年多的开销。更重要的是，它证明了她的产品有市场，她的路子走得通。
当晚，沈清辞用新得的冰糖，混合着野山楂，熬了一小锅酸甜开胃的山楂糖水，算是庆祝首战告捷。小明喝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萧执也多喝了一碗。
火光映着三人围坐的身影，竟有几分家的温馨。
“阿姐，”小明捧着碗，小声问，“我们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沈清辞摸摸他的头：“暂时住这里。等阿姐赚够了钱，我们就去山下找个安全又舒服的院子住，送你去学堂读书。”
“读书？”小明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下去，“可是要花很多钱吧？”
“阿姐会赚到的。”沈清辞语气坚定，“不仅要读书，以后还要学本事，做自己想做的事。”
萧执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有插话，但看着沈清辞眼中闪烁的光彩，和小明脸上憧憬的神情，他心中某个冷硬角落，似乎被这简单的篝火烘得微微发暖。
就在沈清辞姐弟和萧执在瀑布石窟庆祝初战告捷时，沈家村却炸开了锅。
小明失踪了！
沈大海和王桂花第二天晌午才发现。起初以为那病秧子又躲哪里偷懒，找了一圈没找到，这才慌了神。屋里屋外，村里村外找了个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肯定是那小贱人！是她把小明偷走了！”王桂花拍着大腿，在院子里哭天抢地，“天杀的扫把星啊！拐走了我侄儿，这可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啊！”她哭的不是小明，是怕担责任，更怕少了个人形牲口使唤。
沈大海脸色铁青，蹲在门槛上抽旱烟。他也怀疑是沈清辞，但没证据。而且，那丫头不是被李家追捕吗？怎么还敢回村？昨晚村口的狗叫和火光难道真是她？
有邻居听见动静过来打听，王桂花添油加醋，说沈清辞不仅自己逃跑，还回来偷走了弟弟，简直丧尽天良。
消息很快传开。村里议论纷纷，有人同情小明终于脱离苦海，也有人觉得沈清辞行事太过大胆嚣张。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在沈家村附近打听情况的衙门耳目耳中。
县衙，张捕头听着手下汇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沈家村的沈明远，三天前的夜里失踪。其姐沈清辞，正是李茂财悬赏要找的逃奴。失踪当晚，沈家村村口有异常狗吠和疑似火光，但无人看清具体情形。”张捕头复述着信息，眼中精光闪烁，“而就在这几天，济世堂的周掌柜，新得了一批品质上乘、工艺独特的山货加工品，据说是从一个神秘的山民手里收的”
线索渐渐串联起来。
“那个卖肉夹馍消失的少年‘沈青’，懂药会食。逃奴沈清辞，可能也懂药。新出现的山货加工品，工艺新奇。时间点都对得上。”张捕头站起身，走到窗前，“看来，我们这位‘逃奴’，不仅胆子大，本事也不小。不仅躲过了李家的搜捕，还做起了买卖。”
“头儿，那我们现在”年轻捕快请示。
“李茂财那边，先应付着。”张捕头摆摆手，“重点查两件事：第一，那批山货的具体来源，周掌柜虽然嘴严，但他铺子里的伙计、送货的人，总能找到突破口。第二，沈家村后山，特别是野人谷一带，加大暗查力度。记住，是暗查，不要打草惊蛇。”
“是！”
“另外，”张捕头叫住要离开的手下，“去个人，给济世堂的周掌柜递个话，就说近日有流寇在山中活动的传闻，让他进货时小心些，最好能提供货源的详细信息，以便官府保护。”
这是敲打，也是试探。
年轻捕快领命而去。张捕头坐回椅子，端起已经凉了的茶。
沈清辞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能让李茂财吃瘪、能让王三莫名其妙“醉死”、能做出新奇山货、还能在官府和地头蛇双重搜寻下隐藏得如此之好的小丫头。
有意思。
他不在乎李茂财的悬赏，也不在乎王三的死活。他在乎的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变数”，能给他带来什么。
是麻烦？还是机遇？
张捕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青石县，平静太久了。或许，该有点新鲜事了。
野人谷，瀑布石窟。
沈清辞并不知道张捕头已经将几条线索串联起来，并将目光投向了山林。她正沉浸在首次交易成功的喜悦和后续计划的思考中。
十二两银子，是一笔可观的启动资金。她清点着银两，规划着用途：需要添置更多、更专业的加工工具；需要储备更多的原材料（尤其是茯苓等需要提前炮制的药材）；需要改善居住条件，至少要让小明住得更舒适健康；还需要留出一部分作为应急和周转资金。
“萧大哥，”她看向正在打磨一件木制模具的萧执，“下次交货，周掌柜要加大茯苓膏的量。茯苓的炮制周期长，野生的也不易大量采集。我想或许可以试着人工种植一些常用药材，或者在村里收购？”
萧执停下手中的活：“种植需要地和时间，且容易暴露。收购风险稍小，但同样需要可靠渠道。你有人选？”
沈清辞想到了沈家村里那些本分老实的农户。或许，可以通过他们，零散收购一些常见的、不易引人注目的药材或食材？但这需要中间人，也需要绝对的谨慎。
“暂时只是想法。”她摇摇头，“眼下，还是先利用好野人谷的资源，把现有的产品做精做稳。等我们根基更牢些，再考虑扩张。”
“明智。”萧执赞同，“不过，安全方面必须升级。张捕头既然起了疑心，就不会轻易放弃。瀑布这里虽然隐蔽，但并非完全无迹可寻。我们需要准备更多的预警措施，甚至预备第二个撤离点。”
沈清辞神色凝重地点头。她深知，在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或靠山之前，谨慎永远是第一位的。
“阿姐，”小明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洞口石壁上一些攀附的藤蔓，“那些藤蔓后面，好像有个小洞，昨天我看到有松鼠钻进去。”
小洞？沈清辞和萧执对视一眼，起身走过去。拨开厚厚的藤蔓，后面果然有一个仅容孩童爬入的狭窄石缝，里面黑黢黢的，不知深浅。
萧执找来一根长树枝，探进去搅了搅，又侧耳倾听。
“有风，应该通向别处。”他判断，“可能是山体内部的缝隙或小洞穴。明天天亮，我进去探探。如果合适，或许能作为紧急藏身之所。”
这意外发现让沈清辞心中一喜。多一个退路，就多一分安全。
夜深了。小明已经在新铺的干草床上沉沉睡去，手里还攥着沈清辞给他做的、填了香草的简易布偶。
沈清辞和萧执坐在火堆旁，低声讨论着接下来的安排：如何应对周掌柜加大的订单，如何进一步改进产品，如何加强警戒。
火光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微微晃动。
洞外，秋风渐起，山林呼啸。
洞内，微弱的暖意和悄然滋生的羁绊，抵御着外界的寒意和即将到来的风浪。
第一次交易成功的喜悦尚未散去，但沈清辞清楚，更严峻的考验，或许就在前方。
她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无论如何，她已不再是刚穿越时那个孤立无援、任人宰割的农家女了。
她有要守护的人，有可行的路，有暂时同行的伙伴。
这就够了。
（第十一章完）
【下章预告：萧执探秘石缝后的洞穴，意外发现新的空间与资源。周掌柜的加急订单带来机遇也带来压力。而张捕头的暗探，已悄然摸进野人谷外围。同时，李茂财因迟迟抓不到人而焦躁，是否会有更极端的手段？平静之下，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