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
魔都当代艺术馆。
巨大的白色建筑在阳光下,线条简约而冷峻。
苏晚晴站在门口的阶梯下,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比平时要用力一些。
她今天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脸上化了淡妆,是她对着镜子,反复修改了半小时的成果。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待一次“见面”。
一辆黑色的库里南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停下,但苏晚晴的目光,却被不远处倚着一棵梧桐树的身影牢牢吸住。
顾云飞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黑色休闲裤,脚上一双干净的板鞋。
最寻常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自成一道风景,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他唇角微扬,迈步朝她走来。
“等很久了?”他的声音干净清朗。
“没,我也刚到。”苏晚晴下意识地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那点慌乱。
顾云飞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很轻地笑了下。
“今天很漂亮。”
一句简单直接的夸奖。
苏晚晴感觉一股热意从脖颈直冲脸颊,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她低下头,声音几乎听不见:“……谢谢。”
顾云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十分自然地与她并肩,走向艺术馆入口。
“走吧,看看你喜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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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厅内冷气很足,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纯白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风格各异的画作。
作为国画系的天才,这里是苏晚晴的主场。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清冷的眼眸里重新亮起属于艺术的光芒。
“这是本次特展的核心作品,徐悲鸿先生的《群马图》。”她站在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前,轻声为顾云飞介绍,“你看这里的用笔,他将西方绘画的透视和解剖学融入了国画,所以他画的马,肌肉线条和骨骼感都特别真实,充满了力量。”
顾云飞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画上,偶尔点点头。
他没有插话,像一个最专注的学生。
这份尊重,让苏晚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她谈兴更浓,拉着他从一个展区走到另一个展区,分享着自己对每一幅作品的理解。
就在两人欣赏一幅印象派的《睡莲》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
“晚晴?这么巧,你也来看展?”
一个穿着一身范思哲,头发梳得油亮的青年走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占有欲。
苏晚晴的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
“王浩然。”她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
王浩然,魔都本地一个地产商的儿子,在学校里追她追得人尽皆知。
王浩然的目光直接略过顾云飞,仿佛他只是个透明的背景板。
他凑到苏晚晴身边,指着那幅《睡莲》,一脸卖弄。
“莫奈的这幅《睡莲》,可是他晚年最重要的作品系列。你看这光影的运用,简直出神入化,他通过这种模糊的笔触,完美捕捉了水面倒影的瞬间变化。这就是印象派的精髓——捕捉光与色。”
他背书似的说完一段,期待地看着苏晚晴,等着她的赞同。
苏晚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王浩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为了找回场子,他终于把目光投向了顾云飞,带着一丝审视和轻蔑。
“这位同学是?”
“我朋友,顾云飞。”苏晚晴主动介绍道。
“哦,朋友啊。”王浩然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随即转向顾云飞,带着一种优越感问道,“顾同学哪个系的?也对艺术感兴趣?”
“经济学院的。”顾云飞语气平淡,“随便看看。”
“经济学院?”王浩然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傲慢,“搞金融的来看艺术展,能看懂吗?别把这些当成股票k线图就行。”
苏晚晴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王浩然,你什么意思?”
“开个玩笑嘛,晚晴你别生气。”王浩然摆摆手,随即又用一种“指点”的口吻对顾云飞说,“同学,看画不是看热闹。就比如这幅,你知道莫奈为了画这些睡莲,甚至不惜重金,在自家花园里挖了一个人工池吗?艺术,是需要底蕴和财力支撑的。”
他刻意强调了“财力”两个字,眼神挑衅地看着顾云飞。
空气,霎时有些凝固。
苏晚晴正要发作,顾云飞却忽然伸出手,轻轻拉了她一下。
他上前一步,站到那幅《睡莲》前,平静地开口了。
“你说对了一半。”
王浩然一愣:“什么一半?”
“莫奈画的,不止是光与色。”
顾云飞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周围几个正在看画的游客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幅画,创作于1915年之后,当时他刚被诊断出患有白内障。所以你看到的,不是什么对光影的‘完美捕捉’,而是他视力急剧恶化后,眼中那个模糊、混沌、色彩边界消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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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飞的手指,没有触碰画作,只是隔空虚虚一点。
“你看这片紫色和深蓝色。这不是傍晚的倒影,是白内障患者眼中的‘蓝视症’现象。而这些看似狂乱的笔触,也不是为了表现瞬间,而是他因为视力受损,无法再进行精细描绘,只能依靠肌肉记忆和对色彩的直觉,近乎于一种搏斗式的创作。”
“所以,这幅画,画的不是池塘里的睡莲。”
顾云飞顿了顿,声音清晰而有力。
“而是他内心的痛苦、挣扎,以及一个伟大艺术家,在即将失去光明时,对色彩最后的呐喊。”
一番话,行云流水。
全场死寂。
王浩然那张炫耀的脸,血色瞬间褪尽,又猛地涨红,像被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
他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背的那点导览词,在顾云飞这番堪称学术级的剖析面前,简直就是幼儿园的看图说话。
苏晚晴彻底怔住了。
她的呼吸都停了。
她愣愣地看着顾云飞的侧脸。
他明明在说着画,可她眼中,却只有他。
那份从容,那份笃定,那份仿佛洞悉一切的深邃,让她浑身泛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胡……胡说八道!”王浩然终于憋出一句话,色厉内荏,“你一个学经济的,懂什么艺术!”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像是画廊工作人员的人。
老者激动地看着顾云飞,眼神里满是欣赏和震惊。
“这位先生,您……您是哪位艺术评论家?刚才的见解,实在太精辟了!一语道破了莫奈晚期风格的本质!”
王浩然看到这老者,脸色瞬间惨白。
“陈……陈馆长?”
这位,正是魔都当代艺术馆的馆长,国内顶级的艺术鉴赏家。
陈馆长根本没理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顾云飞,甚至双手递上了一张名片。
“先生高见!不知可否有幸,请您去我办公室喝杯茶,深入交流一下?”
顾云飞看都没看那张名片,只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只是个爱好者。”
说完,他转向已经完全呆滞的苏晚晴,朝她伸出手。
“我们去那边看看?”
苏晚晴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温暖,干燥而有力。
被他牵着,穿过王浩然和陈馆长呆滞的目光,苏晚晴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
直到走出很远,她才回过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蹦出来。
她看着身旁这个男人的背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个男人,他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自己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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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默默走到了展厅的露台。
傍晚的微风吹来,吹散了苏晚晴脸上的热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滚烫。
“你……”她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顾云飞松开她的手,倚在栏杆上,看着远方的天际线。
他转过头,看着她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眸子,忽然笑了。
“现在,相信我只是来体验生活的了?”
苏晚晴的心,被他这个笑容搅得一塌糊涂,只能胡乱地点头。
就在这时,顾云飞口袋里的手机,极轻地振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
苏晚晴注意到,他脸上的那丝笑意,在那一瞬间,收敛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平静之下的锋锐。
他收起手机,重新看向她,眼神深邃。
“看来,平静的日子要结束了。”
苏晚晴一怔。
只听他用一种带着些许玩味的语气,轻声问道:
“有兴趣……看点更刺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