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小心台阶!”
反应最快的几位半尊老怪连忙上前半步,微微侧身引路,态度恭谨到了极点,
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其馀元婴长老也立刻簇拥而上,如同众星捧月般,将程不争拱卫在中心,向着那座名为“镇海殿”的恢弘主殿行去。
所有镇海盟弟子早已被驱散或摒息跪伏于道旁,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镇海殿,高逾百丈,通体由能隔绝神识的“镇海玄晶”铸就,
殿门上方三个古老的符文大字“镇海殿”散发着幽幽灵光,历经数万年风雨而不褪色。
这里是镇海盟议事、决断、举行最高仪典之地,
是权力与荣耀的象征。
众人簇拥着程不争步入大殿。
殿内空间极为开阔,地面光可鉴人,七十二根蟠龙金柱撑起绘满周天星辰与四海波涛的穹顶。
最深处,是一座九级玉阶,玉阶之上,摆放着一张宽大、古朴、雕刻着翻江倒海神兽图案的玄黑色宝座—
—盟主尊位。
平日里,即便是半尊长老议事,也无人敢轻易坐上那个位置。
然而!
程不争却仿佛没有看到那些隐含的规矩与象征,步履不停,径直踏上玉阶,
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端坐于那象征着镇海盟至高权力的宝座之上。
他坐得极其自然,仿佛那本就是他的位置。
这一幕,让下方不少元婴修士眼角微微一跳,但无人敢出声,
甚至无人敢流露出丝毫不满。
实力便是最大的规矩,
化神尊者面前,镇海盟的一切陈规旧例,皆可打破。
程不争居高临下,目光再次扫过下方肃立的一众修士,淡然开口:
“落座吧。”
“是!”
“谨遵前辈法旨!”
众修齐声应诺,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随后,按照修为高低、资历深浅,众人依次在玉阶之下分列两旁的座椅上落座。
几位半尊老怪自然坐在最前排,明香真君、溟覆真君等元婴后期修士次之。
气氛沉凝而压抑!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宝座之上那道身影,等待着他揭开此次降临的真正目的。
坐在左首第一位的一位黑袍半尊,面容枯槁,眼神却深邃如潭,
他目光微微一动,瞥向了坐在稍后位置的溟覆真君。
溟覆真君心领神会。
他是如今镇海盟对外事务的主要执掌者之一,由他来率先开口探询,最为合适。
深吸一口气,溟覆真君站起身来,向前两步,再次向着宝座方向躬身一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恭谨而清淅:
“前辈法驾降临,令我镇海盟蓬荜生辉。
晚辈斗胆,不知前辈此次莅临我盟,有何吩咐?
但有所命,我镇海盟上下必竭尽全力,为前辈效劳。”
此言一出,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修士,包括那几位半尊,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望向程不争。
这位神秘化神尊者的意图,将直接决定镇海盟未来的命运,
也关乎他们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宝座之上,程不争的面容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有感慨,有无奈,更有一丝萧索之色。
他微微叹息一声,声音带着一种沧桑感:
“本尊寿元无多矣。”
第一句话,便让下方众修心中一紧。
“若非如此,本尊也不会自行从沉眠中苏醒,准备踏入禁忌之海,行那最后一搏,尝试飞升灵界,求取一线生机。”
程不争缓缓说道,目光似乎穿透了大殿的穹顶,望向了缈茫未知的九天之上,
“然而,本尊甫一出世,便觉天地气机紊乱,人心惶惶,修仙界动荡不安,
与沉睡之前井然有序之象迥异。”
他顿了顿,目光回落,看向下方众人,带着一丝探究:
“多方打听之下,本尊这才得知”
话未尽,意已明。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
果然!
这位前辈是为禁忌海之变,为那些沦陷的化神尊者而来!
他是想了解内情?
还是想查找同行者?
亦或是另有所图?
溟覆真君心思电转,捕捉到程不争话语中“打听得知”这个细节,
他立刻意识到这位前辈可能对具体内幕知之未深。
继而,溟覆真君当即上前半步,语气更加恭顺地接话道:
“前辈明鉴,您沉睡多年,外界确实已发生了天翻地复之变。”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详细叙述,
“多年前,我人族修仙界与妖族达成罕见共识,联手攻伐蟠踞禁忌海、威胁两族存续的‘炼狱一族’。
为此!
仙盟、魔宗以及我镇海盟,还有妖族各部,几乎将所有沉睡的化神老祖、妖尊前辈尽数唤醒,组成联军,杀入禁忌海”
溟覆真君的口才颇佳,将当年那场惊天动地、决定两族命运的禁忌海之战···
从起因、筹备、联军组成、初期战果,到后期突变、惨烈厮杀,
以及最终联军溃退、化神尊者与妖尊大多失陷其中,条理清淅却又重点突出地讲述了一遍。
其中自然也提及了镇海盟的宗宝尊者等人是如何毅然参战,最终音频全无的。
他的叙述,与程不争(桃花尊者)亲身经历自然多有细节上的差异和侧重点的不同,
更多是从镇海盟角度以及战后流传出的信息拼凑而来,
但对于不了解内情的人而言,已足够震撼和详尽。
程不争端坐宝座,面色平静,仿佛在仔细聆听一般。
大殿内弥漫着一股悲壮与沉重的气息。
当年一战,在场许多修士都有参加。
此刻,他们面上都露出黯然之色。
溟覆真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后,抬头看向程不争,眼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问出了那个所有镇海盟修士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前辈恕晚辈冒昧
听前辈方才所言,似乎并非我仙魔两道宗门出身?
难道前辈当年并未参加此战?”
问出这句话时,溟覆真君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不仅是他,下方所有修士,包括那几位半尊老怪,眼中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强烈的希冀之光!
不是仙魔两道宗门的老祖!
这意味着什么?
极有可能是一位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散修大能!
意味着他可能与当今修仙界的顶级势力没有根深蒂固的瓜葛!
意味着镇海盟有机会招揽他!
哪怕他寿元无多?
哪怕他志在飞升,但只要他肯在飞升之前,在镇海盟挂个名,坐镇一段时间?
哪怕只是偶尔指点一番,都足以让镇海盟稳住当前风雨飘摇的局势,
甚至有机会更上一层楼!
能得到一位化神尊者的指点,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大机缘!
在无数道饱含期盼的目光注视下,宝座上的程不争缓缓地摇头。
“自然不是。”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如甘霖般洒在众修心头,
“本座不过一介散修罢了。
因缘际会,侥幸踏破化神关隘。
后因一场生死搏杀,与一大敌两败俱伤,不得已施展了一门古老秘法,陷入沉眠,借以缓慢恢复道基伤势。”
“这一睡,便是悠悠无数载。
直到不久前,伤势方尽数复原,本尊这才彻底苏醒。”
程不争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慨与沧桑,
“哪曾想,世间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昔年故旧,想必早已化为黄土。
所幸那门秘法颇有玄奇,能大幅延缓寿元流逝,否则
本尊怕是要在无知无觉中,耗尽最后寿元,永眠不醒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中蕴含着万载孤寂与时不我待的紧迫:
“即便如此,本尊苏醒后所剩的寿元,也已寥寥无几。
这才决意行险一搏,欲往禁忌海,寻那飞升灵界之路,做最后一争。”
程不争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几乎无懈可击。
解释了来历(上古散修)、解释了沉睡原因(重伤疗伤)、解释了为何此时出世(伤势恢复、寿元将尽)、也解释了目的(飞升灵界)。
更重要的是,他明确撇清了自己与当今仙魔宗门的关联!
“散修!”
“果然是散修!”
“天佑我镇海盟!”
刹那间,
大殿内几乎所有修士心中都涌起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
几位半尊老怪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也爆发出灸热的光芒。
拉拢一位无门无派的化神散修,本就是镇海盟的传统!
也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溟覆真君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再次深深一礼:
“原来如此!
晚辈等愚钝,多谢前辈解惑释疑!”
然而,就在这气氛即将转向热切之际——
“前辈!”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
只见明香真君霍然站起,越众而出,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
她径直走到大殿中央,面向宝座,竟双膝一弯,毫不尤豫地跪拜下去!
“师妹!不可!”
溟覆真君脸色一变,急忙出声阻止,同时向几位半尊投去求助的目光。
在这个时候,用这种近乎“逼迫”的方式向一位化神尊者提出请求,实在太过冒险!
程不争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不等明香真君完全跪倒,衣袖轻轻一拂。
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无形力量凭空而生,稳稳托住了明香真君的身体,将她轻轻扶起,
任她如何运功也无法再跪下去。
“小友,无需行此大礼。”
程不争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起身说话吧。”
明香真君感受到那股浩瀚如海、却又温柔似水的力量,心中一颤,但眸中的坚定之色丝毫未减。
她顺势站直身体,仰头望向宝座上的身影,俏脸上满是决然与恳求:
“前辈!
晚辈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前辈垂怜!”
“晚辈师尊,宗宝尊者,自当年禁忌海一战后,便杳无音信,生死不明!
晚辈身为弟子,日夜忧心如焚,恨不能亲身前往禁忌海寻觅!”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
“晚辈知晓,封界古城连通禁忌海的传送古阵已莫名失效,无法通行。
但前辈神通广大,志在飞升,定然有办法再入禁忌海!”
她再次深深一礼,几乎将身体折成直角,声音带着哽咽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若若前辈当真能找到通往禁忌海之法,还请前辈允许晚辈随行!
只要能找到师尊,哪怕是确认师尊的消息,晚辈晚辈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纵然是为奴为婢,伺奉前辈左右,亦在所不惜!”
字字泣血,句句含情。
大殿内一片寂静,众人皆被明香真君这番孝心与决绝所触动,
同时也为她的大胆捏了一把冷汗。
化神尊者行事,岂容他人置喙安排?
更遑论带着一个“累赘”进入那等绝地?
溟覆真君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宝座上,程不争沉默了片刻。
他望着下方那张写满执拗与悲伤的俏脸,心中那丝涟漪再次荡开。
宗宝尊者
他自然是知道的,早就陨落在禁忌海之中。
至于封界古城传送阵失效?
根本原因在于禁忌海内那座与之联通的传送阵,消失不见。
大概率是炼狱族大祭司,或是已陨落的炼狱族始祖动的手脚。
想到这。
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多了一丝劝诫的意味:
“你有此孝心,难能可贵,本座可以理解。”
“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据本座所知,禁忌海虽大,但能真正威胁到化神修士的绝地,除却那最深处的‘雷渊’外,并不多见。
然而。
按尔等所言,当年进入禁忌海的化神修士多达数十位,纵使遭遇强敌,或误入险地,也绝无可能全军复没,尽数失联。”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此中必有极大蹊跷,禁忌海内,恐已发生了我等未知的惊天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