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度纠结。这种纠结甚至暂时压过了对系统任务和挂科惩罚的焦虑，成为一种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阴云。
一方面，【隐形第一步】的任务要求象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那些晦涩难懂的超材料原理、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自适应电路设计、还有对材料加工精度近乎变态的要求，无一不在挑战着他这个物理系学渣的认知极限。他对着系统提供的、虽然已经极力“乞丐化”但仍如天书般的指南，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没有字幕的科幻大片——画面很炫酷，但完全看不懂在演什么。他迫切需要一个帮手，一个真正懂行的、能把他从这泥潭里拉出来的人。而苏沐，无疑是此刻他能接触到的最完美、也最近在咫尺的选择。她那本字迹工整、逻辑清淅的笔记，已经证明了她在这方面的造诣远超常人。
另一方面，那深植于骨髓的、对秘密暴露的恐惧，又象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系统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最大的雷区。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苏沐是学霸，但她同时也是个正常人。任何一个正常人，听到“我有一个文明崛起系统，它逼我手搓核聚变和光学迷彩，不然就公开我的流览器历史”这种话，第一反应绝对是拨打精神病院的电话，或者上报学校安保处。他不敢想象那场景。
两种情绪在他脑中激烈交锋，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三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连在“手搓”时都频频出错，被系统冷冰冰地警告了数次【宿主注意力涣散，失误率上升12】。
最终，还是那悬在头顶的、具体而恐怖的“社会性死亡”惩罚，占据了上风。对公开处刑的恐惧，压倒了对暴露风险的担忧。他告诉自己：不需要和盘托出，只需要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地寻求一点点技术指导，就象真的只是一个突然对电子制作产生兴趣的萌新那样。只要足够小心，应该…没问题吧？
他决定冒一次险。一次精心策划的、看似偶然的冒险。
他花了大半天时间研究苏沐的日常行动路线。凭借之前“借”超纯水时锻炼出的潜伏观察能力，他很快摸清了苏沐每周这个时间点，下课后通常会从第三教程楼出发，穿过一片栽种着香樟树的小径，前往图书馆自习的习惯。
他精心挑选了地点——那条小径的一个拐角，人流量适中，既不会太僻静显得刻意，也不会太拥挤无法谈话。时间则卡在她下课后的十分钟，确保她能走到那里。
卓越提前到了地方，象个等待面试的求职者，内心七上八下。他反复 rehearsed 着精心准备好的说辞，设想着各种可能的回应和应对方案，手心里的汗擦了又出。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书，不紧不慢地出现在小径另一端时，卓越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装作刚刚看到她的样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班长！”他鼓起残存的所有勇气，叫住了她，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发飘。
苏沐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夕阳通过香樟树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的眼神清澈平静，带着一丝询问，似乎有些意外会在这里遇到他。
“那个…谢谢你借我笔记…”卓越先是按照计划道谢，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但微微颤斗的指尖出卖了他。他深吸了一口气，象是要赴死一般，说出了那排练了无数遍、此刻却依旧显得无比生硬的台词：“我…我最近对电子制作特别感兴趣，想自己动手做点小东西，但是…遇到了一些技术问题，电路图老是画不好，仿真也通不过…能不能…请你指点一下？就一点点！”
他说得磕磕巴巴，眼神不由自主地闪铄，不敢长时间与苏沐对视，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不自信和一种难以掩饰的心虚。
苏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她敏锐地注意到卓越今天似乎格外紧张，比上次成绩出来时还要紧张。他的站姿有些僵硬，眼神游移不定，甚至不敢与她对视超过两秒。这种状态，可不象是单纯来请教程习问题的。
“电子制作？”苏沐重复了一遍，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什么样的电子制作？”她试图将问题具体化。
“就…就是一个…嗯…特殊的…显示设备？”卓越努力回忆着系统任务里关于光学迷彩的模糊描述，尽量说得笼统而无害，避免触及任何敏感词，“可能…会涉及到一些…嗯…非传统的材料…和…非线性电路…之类的…”他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觉得这些词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显得无比怪异和缺乏说服力。
特殊的显示设备？非传统材料？非线性电路？
苏沐那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听起来可完全不象一个初学者电子爱好者会涉足的领域。这更象是一些专业实验室里研究生才会接触的课题。联想到他之前鬼鬼祟祟去接超纯水，手上那些做精细手工才会留下的细微伤痕，还有这次突兀的、明显带着紧张情绪的请教…
苏沐心里那份被按下去的好奇心，瞬间又被勾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浓烈了几分。这个卓越，身上违和感太重了。
她沉吟了片刻。基于礼貌和同学情谊，直接拒绝似乎不太好。但基于直觉和谨慎，她又觉得不能轻易答应他这种含糊其辞的请求。谁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我可以先看看你的电路图吗？或者你的设计思路？”她采取了最为稳妥和折中的方案。图纸和思路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意图和水平。
卓越心里猛地一咯噔！电路图？设计思路？他哪有那东西！系统直接甩给他的是成品方案和物料清单，至于背后的原理和设计过程？对不起，权限不足，或者文明贡献度不够，无法查阅！他完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照猫画虎都困难重重！
“呃…图…图还没画好，”卓越顿时慌了神，眼神更加闪铄，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慌忙找借口，“画得有点乱…非常乱！都是草稿，见不得人…等我…等我画好了，整理得能看了，再…再请班长你看吧！”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推脱和慌乱。
苏沐看着他这副明显欲盖弥彰、慌乱失措的样子，心中的怀疑顿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一个连基本电路图都拿不出来（或者不愿意拿出来）的人，却跑来请教“非线性电路”和“非传统材料”的问题？这太反常了。
她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好。那你先整理吧。等你画好了再说。”她没有戳破，也没有追问，只是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没有立刻得到期望中的帮助，卓越心里涌起一阵失望，但同时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混过去了，没有暴露更多。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卓越搜肠刮肚地想找点关于功课的话题来缓解气氛，结结巴巴地问了两个关于笔记里例题的白痴问题。苏沐简短地回答了，语气礼貌但疏离。
很快，这场刻意安排的“偶遇”就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气氛中结束了。卓越几乎是如蒙大赦般，找了个借口，匆匆告别，背影甚至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沐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原地，看着卓越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小径的尽头，若有所思。晚风吹拂着香樟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个卓越，绝对有问题。他到底在偷偷搞什么名堂？那种紧张和慌乱，绝不仅仅是出于学渣请教程霸时的自卑。那更象是一种…害怕被看穿、害怕秘密泄露的惊慌。
她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指尖停留在通讯录里某个名字上——那是学生会学术科技部的一位部长，负责管理学校的各类科创项目和竞赛。她想问问，最近有没有听说哪个学院、哪个学生，在私下搞一些比较特别、甚至有些古怪的研究项目。
但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她尤豫了。
这样做，算不算一种背地里的调查？万一…卓越真的只是在笨拙地尝试一些上不了台面、但并无恶意的小发明呢？自己这样去打听，会不会显得太过敏感和多事？会不会对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最终，在经过几秒钟的思考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按熄了屏幕，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
她决定暂时保持观察。但毫无疑问，经过这次对话，她对卓越这个人的关注度，在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悄然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等级。一种混合着好奇、疑惑、甚至是一丝极淡警剔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她暗暗决定，下次如果再遇到他，一定要更仔细地、更不动声色地观察一下他。观察他的言行，他的状态，甚至…他手上会不会又添上新的人为伤痕。
这个名叫卓越的同学，似乎成了一个等待解开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