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巷的晨光刚把屋檐下的蛛网照得透亮,杂货铺的门就被阿珠推开了。她抱着装着兰草绣帕绢料的竹篮,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刚把竹篮放在窗边的桌上,就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喧哗声——是张大叔带着几个挑着担子的汉子,正往这边走来。
“晚娘妹子,沈砚兄弟!”张大叔远远地喊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可算开门了,有急事找你们!”
晚娘刚从后院拎着水桶出来,闻言连忙迎上去:“张大叔,这是怎么了?”
张大叔身后的汉子们放下担子,揭开上面的粗布,里面竟是十几匹色彩鲜亮的绸缎,红的、粉的、青的、紫的,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城里绸缎庄的李老板托我送来的,”张大叔抹了把汗,“昨日他去锦绣阁送货,见了阿珠姑娘绣的牡丹扇面,非要托我问问,能不能给她女儿的嫁妆绣一套床品——被套、枕套、床幔,一共六件,纹样要凤凰牡丹,半个月后就得取货。”
晚娘心头一惊,六件床品的绣活,且不说凤凰牡丹纹样繁复,单是尺寸就比扇面、绣帕大了数倍,半个月时间根本来不及。“张大叔,这怕是不行,”她连忙道,“六件床品的绣活太多,而且凤凰牡丹纹样复杂,半个月肯定赶不出来。”
“我也知道为难,”张大叔叹了口气,“可李老板说,他女儿的婚期早就定好了,城里几家绣坊都不敢接这么急的活,唯有阿珠姑娘的手艺,他看着放心。”他从怀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递到晚娘面前,“这是五十两定金,李老板说,只要能按时交货,尾款再给八十两,还说往后绸缎庄的绣活都给你们做。”
五十两银子放在手里,沉甸甸的,足够把杂货铺重新翻修一遍,还能剩下不少。沈砚刚从城外练镖回来,肩上的行囊还没放下,见此情景也愣了愣:“张大叔,李老板是认真的?半个月六件凤凰牡丹床品,这工程量太大了。”他习武多年,手上练的是硬功,绣活这类精细活计向来一窍不通,只知道这订单的分量。
“千真万确!”张大叔点头如捣蒜,“李老板特意说了,若是人手不够,他可以派家里的丫鬟来帮忙打下手,只要阿珠姑娘指点着做些简单的针脚就行。”
阿珠站在一旁,看着那些色彩鲜亮的绸缎,心里也犯了难。凤凰牡丹是大纹样,每一针都要精细,稍有不慎就会破坏整体效果,而且床品尺寸大,光是绷框就要费不少功夫。可八十两的尾款,加上五十两定金,这无疑是一笔巨款,能极大地改善家里的生活,还能让杂货铺的绣活名气更响。
“张大叔,我们商量一下,半个时辰后给你答复。”晚娘把银子递回去,“这么大的事,我们得仔细盘算盘算。”
张大叔点点头:“好,我就在巷口的茶馆等着,你们尽快给我个准信。
送走张大叔和汉子们,沈砚把行囊放在货架旁,说道:“这订单若是能接下,往后咱们的日子就宽裕多了。只是半个月时间,确实太紧了,阿珠一个人怕是扛不住。”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虽帮不上绣活的忙,但夜里可以守着铺子,帮你们绷框、整理丝线,白日里也能多跑几趟码头,把杂货铺的货备足,让你和阿珠专心赶工。”
“我知道,”晚娘看向阿珠,“阿珠,你觉得可行吗?凤凰牡丹纹样你有把握吗?就算有丫鬟帮忙,核心纹样还是得你亲自绣。”
阿珠拿起一匹红色绸缎,指尖摸着上面细腻的纹理,轻声道:“凤凰牡丹的纹样我绣过,只是没绣过这么大的。若是每天熬夜赶工,再加上丫鬟们能帮着绣些简单的缠枝纹,或许……或许能赶得及。”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坚定,“姐姐,沈大哥,这是个好机会,我想试试。”
晚娘沉吟片刻,又道:“可你还要赶锦绣阁的兰草绣帕,十块绣帕,半个月时间,再加上这六件床品,你身体吃得消吗?”
“兰草绣帕的纹样简单,我可以白天绣床品的核心纹样,晚上抽时间绣绣帕。”阿珠语气笃定,“我年轻,熬几天夜没关系。”
沈砚看着两人,说道:“既然阿珠有把握,那咱们就接下。我这几日多去城外跑两趟镖,顺便采买些结实的绷框回来,后院我也收拾出一间屋子,让丫鬟们有地方干活。奶奶和月娘那边,我去说,让她们多照看着铺子和念安。”
晚娘点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去给张大叔回话。”
半个时辰后,晚娘从茶馆回来,脸上带着笑意:“张大叔已经回去给李老板报信了,丫鬟们明日一早就来,李老板还让绸缎庄送来了绣样和足够的丝线。”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锦绣阁的刘掌柜带着伙计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锦盒:“晚娘,阿珠姑娘,有好消息告诉你们。”
刘掌柜打开锦盒,里面是十块绣好的兰草绣帕样品,正是阿珠之前绣的那一块:“那位大户人家见了绣帕样品,非常满意,追加了二十块绣帕的订单,还是兰草纹样,半个月后一起取货。”
晚娘和阿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刚接下李老板的床品订单,又来二十块绣帕的追加订单,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刘掌柜,”晚娘硬着头皮道,“实不相瞒,我们刚接了个急单,半个月要绣六件凤凰牡丹床品,怕是没时间赶这二十块绣帕了。”
刘掌柜闻言一愣:“六件凤凰牡丹床品?这么大的单子?”她沉吟片刻,说道:“那位大户人家非常喜欢兰草绣帕,若是能按时交货,往后还会有更多订单。这样吧,绣帕的交货时间可以宽限五天,二十天怎么样?我再给你们加三成工钱。”
二十天,加上床品的半个月,时间依然紧张。可刘掌柜的诚意十足,而且锦绣阁是长期合作的伙伴,也不好拒绝。
“刘掌柜,我们接下。”阿珠深吸一口气,“二十天,二十块绣帕,我一定按时交货。”
刘掌柜松了口气:“太好了!丝线我已经让伙计带来了,都是上好的,你们放心用。”
送走刘掌柜,阿珠坐在桌边,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绸缎、绢料和丝线,只觉得头皮发麻。六件凤凰牡丹床品,三十块兰草绣帕,二十天时间,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阿珠,实在不行,咱们就跟李老板说一声,能不能延长几天交货时间?”晚娘看着她疲惫的神色,心疼地说。
“不行,”阿珠摇摇头,“李老板女儿的婚期改不了,咱们既然接了订单,就不能失信。刘掌柜已经宽限了五天,我再挤挤时间,一定能赶得及。”
沈砚拍了拍她的肩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白日里有丫鬟们帮忙,晚上我给你守夜,你困了就眯一会儿,我帮你看着火烛,整理好丝线等着你醒了接着绣。”
接下来的日子,杂货铺彻底变成了绣坊。后院收拾出来的屋子里,李老板派来的四个丫鬟坐在桌前,在阿珠的指点下绣着床品的缠枝纹。阿珠则坐在窗边,专注地绣着凤凰牡丹的核心纹样,银针在绸缎上翻飞,凤凰的羽翼、牡丹的花瓣,在她指尖渐渐成型。
晚娘一边照看着杂货铺的生意,一边给阿珠准备茶水和点心,时不时还帮着穿针引线、修剪线头。沈砚每日天不亮就去城外练镖,回来后就劈柴、挑水、整理货架,把杂活都揽了下来,晚上则坐在一旁,要么擦拭兵器,要么帮着绷框,陪着阿珠熬夜。奶奶和月娘则负责做饭、照顾念安,让她们能专心绣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床品的绣活进展顺利,丫鬟们的手艺也越来越熟练,缠枝纹绣得又快又好。兰草绣帕也绣好了十块,只剩下二十块还没完成。
可就在第十天,意外发生了。那天下午,阿珠正在绣床幔上的凤凰头部,忽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眼前的丝线变得模糊不清。她揉了揉眼睛,试图看清,可刺痛感越来越强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阿珠,你怎么了?”晚娘正好端着茶水进来,见她这般模样,连忙问道。
“姐姐,我的眼睛……看不清了。”阿珠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捂着眼睛。
沈砚也闻声赶来,见状脸色一沉,立刻道:“肯定是连日熬夜,用眼过度了。快,我带你去城里的医馆看看,耽误不得。”
医馆的老大夫仔细检查后,说道:“没什么大碍,就是用眼过度,加上丝线的反光刺激,导致眼睛暂时性视物模糊。必须立刻停止绣活,好好休息,至少三天不能碰针线,否则怕是会落下病根。”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所有人都傻了眼。距离李老板的交货日期还有五天,距离刘掌柜的交货日期还有十天,阿珠若是三天不能碰针线,剩下的绣活根本赶不及。
回到杂货铺,阿珠坐在桌边,看着还没绣完的床品和绣帕,急得直掉眼泪:“都怪我,要是我能注意些,就不会这样了。现在可怎么办?订单肯定要违约了。”
“别着急,”晚娘握住她的手,“大夫说只是暂时性的,好好休息三天就能恢复。这三天里,我和丫鬟们先把简单的部分绣完,等你眼睛好了,再绣核心纹样。兰草绣帕的简单针脚我也会,就是慢些,总能赶出来一些。”
沈砚也道:“是啊,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床品的缠枝纹丫鬟们已经绣得很熟练了,剩下的部分她们能完成。我这几日不出去练镖了,就在铺子里守着,帮你们打下手,有什么重物搬运、绷框这类力气活,我来做。”
接下来的三天,杂货铺里依旧忙碌。晚娘带着丫鬟们绣着兰草绣帕的简单针脚和床品的边角纹饰,沈砚则忙着绷框、整理绣好的布料、劈柴挑水,把能做的杂活都做了。可晚娘终究不是这次刺绣的主要负责人,有些绣品的核心还得阿珠来,床品的核心纹样也没人能替代。
三天后,阿珠的眼睛终于好了,可剩下的绣活依然堆积如山。床幔上的凤凰还有一半没绣完,被套和枕套的牡丹也只绣了大半,兰草绣帕还有十五块没完成。
距离李老板的交货日期只有两天了,距离刘掌柜的交货日期还有七天。阿珠不敢耽搁,立刻拿起针线,日夜不停地赶工。晚娘和沈砚也尽量抽出时间帮忙,丫鬟们更是连吃饭都在绣活。
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交货前一天晚上,忽然刮起了大风,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杂货铺的屋顶有些漏雨,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正好落在放在桌边的两块绣好的兰草绣帕上。
“不好!”晚娘惊呼一声,连忙拿起绣帕,可绣帕已经被雨水浸湿,上面的兰草纹样晕开了些许,颜色变得深浅不一。
阿珠看着被浸湿的绣帕,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两块绣帕是她好不容易赶出来的,现在被雨水浸湿,根本无法交付。而重新绣的话,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沈砚连忙找来干净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绣帕上的水渍:“别慌,或许能补救。咱们用淡茶水轻轻清洗,再用炭火慢慢烘干,说不定能把晕开的颜色压回去。”
晚娘也道:“是啊,现在只能试试了。阿珠,你继续绣床品,我来处理这两块绣帕。”
夜深了,雨还在下,杂货铺的油灯亮了一夜。晚娘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清洗着绣帕,沈砚则在一旁照看炭火,时不时添些木炭,控制着火候。阿珠坐在窗边,借着油灯的微光,专注地绣着最后一块床品的牡丹纹样。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雨也停了。阿珠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长长地舒了口气。晚娘手里的两块绣帕也处理好了,晕开的颜色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可就在这时,丫鬟们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阿珠姑娘,晚娘姐姐,不好了!床幔上的凤凰,被老鼠咬了个洞!”
众人连忙跑到后院,只见那块刚绣好的床幔放在桌上,凤凰的翅膀处,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破洞,丝线被咬得乱七八糟。
阿珠看着那个破洞,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忙活了半个月,经历了眼睛受伤、绣帕被浸湿,现在床幔又被老鼠咬坏,这无疑是雪上加霜。距离李老板来取货,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这个破洞根本来不及修补。
沈砚看着床幔上的破洞,脸色铁青,一拳捶在旁边的柱子上,却也无济于事。他习武之人,对付歹人尚可,面对这种精细的破损,实在毫无办法。
晚娘盯着破洞看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有了!我用金线在破洞处绣一朵小小的牡丹,正好遮住破洞,还能和整体的凤凰牡丹纹样呼应。金线颜色鲜亮,既能掩盖破损,又能添几分华贵感。”
“可时间来得及吗?金线的颜色和原来的丝线会不会不搭?”沈砚担忧地说。
“没时间犹豫了,只能试试。”晚娘立刻从丝线筐里找出金线,拿起针线,深吸一口气,专注地绣了起来。她的绣活精湛,此刻急中生智,手指翻飞间,一朵小小的金线牡丹已渐渐成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老板约定的取货时间越来越近,巷口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晚娘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一朵小小的金线牡丹正好遮住了破洞,花瓣的弧度与凤凰翅膀的线条自然衔接,不仅不突兀,反而像是原本就设计好的一般,添了几分别致。
就在这时,杂货铺的门被推开了,李老板带着管家走了进来,笑着说:“阿珠姑娘,晚娘妹子,床品绣好了吗?我来取货了。”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阿珠拿起床幔,递了过去:“李老板,绣好了,你看看。”
李老板接过床幔,仔细地打量着,从凤凰的头部到牡丹的花瓣,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他发现那个被老鼠咬过的破洞。
李老板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起来:“好!好!绣得太好了!这凤凰栩栩如生,牡丹娇艳欲滴,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他转头对管家说,“把尾款给她们。”
管家拿出八十两银子,递到晚娘手里。李老板又拿起一块兰草绣帕,看了看,说道:“这兰草绣帕也绣得不错,正好给我女儿当陪嫁的小物件。”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就在李老板准备让管家打包床品离开时,他忽然又拿起那块床幔,目光定格在金线牡丹上,眉头微微一蹙:“这朵金线牡丹,绣样上似乎没有吧?我记得当初定的是纯凤凰牡丹纹样,怎么多了一朵小金花?”
晚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想开口解释,却见李老板的管家忽然凑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老板的脸色渐渐变了,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放下床幔,冷冷地说:“你们是不是在这床幔上动了手脚?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绣坏了,用这朵金线花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