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急着回家，先拐去了街口的铁匠铺。
铁匠铺的门已经开了，门楣上挂着块掉漆的木牌，写着“杨家铁铺”四个黑字。
晨光斜斜地照进门缝，落在地上的铁屑上，泛着细碎的银光。
老杨师傅正光着膀子抡着铁锤打铁。
古旧的铁砧被磨得发亮，通红的铁坯在锤下不断变形。
火星子溅在地上，噼啪作响，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风箱呼嗒呼嗒地响着，带着炭火的热气扑到脸上。
墙角堆着一堆待修的锄头、镰刀，还有几个没完工的马掌。
墙上挂着的卷尺和锉刀，在光线下晃着冷硬的光。
他隔着门喊了一声，“杨师傅，早啊！”
老杨师傅抬起头，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滚。
他看见是陈卫东，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挥了挥手。
老杨师傅把手里的铁锤往铁砧上一放。
又拿起搭在旁边的毛巾，抹了把额头的汗。
“卫东啊，今儿个咋这么早？是有活儿要做？”
陈卫东快步走进铺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烟盒纸。
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蒸药锅的样子，线条还算清晰。
他把纸铺在铁砧旁边的木板上，指着图纸开口。
“杨师傅，我想订做几个蒸药锅，专门蒸黄芩用的。”
他指着图纸上的蒸屉，特意用手指点了点，“这蒸屉得多留几个透气孔。”
“孔眼要匀乎，这样蒸出来的黄芩才受热均匀，成色好。”
老杨师傅凑过来看图纸，眉头微微蹙着。
他粗糙的手指在图纸上摩挲着，嘴里念叨着尺寸。
“锅身要多高？蒸屉做几层？还有这锅沿，得加厚不？”
陈卫东早有准备，立刻报出尺寸，“锅身二尺高，蒸屉做两层。”
“锅沿得加厚，不然烧久了容易变形，用不住。”
“对了，锅底也要厚实点，省得烧裂了，白费功夫。”
老杨师傅点点头，转身从墙角翻出一根粉笔。
他蹲在地上，在泥地上画了个简单的草图。
一边画一边算，嘴里嘀嘀咕咕，都是些尺寸和用料的话。
“照你这尺寸，一锅能蒸个二三十斤黄芩。”
“用厚铁皮做，结实耐用，就是工钱得贵点。”
“你要做几个？啥时候要货？”
陈卫东想了想，药材预处理的量不算小，开口道，“先做三个，急用。”
“月底前得交货，我那边等着开工呢。”
“工钱你说个数，合理就行，我不差钱，关键是得做得地道。”
老杨师傅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你小子，做生意发了吧？”
“放心，我老杨的手艺，十里八乡都认。”
“三个锅，工钱三十块，用料我出，三天后先给你出一个样品。”
陈卫东心里一算，这个价格不算贵，立刻点头应下。
“行，杨师傅，就按你说的来，样品我来验货。”
“工钱先付一半，十五块，剩下的交货时结清，咋样？”
老杨师傅摆摆手，“不用先付钱，你小子我信得过。”
陈卫东却坚持，从兜里掏出十五块钱，塞到老杨师傅手里。
“规矩不能破，该咋来咋来，你收着。”
老杨师傅也不推辞，把钱塞进腰间的布兜里。
他拍了拍布兜，笑着说，“妥了，三天后你来拿样品。”
“要是满意，我就照着样品赶工，保证月底前交货。”
陈卫东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蒸药锅是预处理的关键，这下算是有着落了。
他又叮嘱了几句，生怕有啥遗漏，“杨师傅，做工可得精细点。”
“放心，错不了！”老杨师傅拍着胸脯保证。
陈卫东这才放下心，跟老杨师傅打了声招呼，转身出了铁匠铺。
阳光已经升得老高，照在街面上，暖洋洋的。
他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三个蒸药锅，加上细筛机和含水量检测仪，设备钱差不多就够了。
等设备齐了，再招两个工人，流水线就能搭起来了。
他家住在县城东边的和平街，是一片红砖瓦房。
街道两旁的杨树已经抽出了新叶，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晃着。
路上遇到几个街坊，都笑着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应。
十来分钟的路程，转眼就到了。
他家的院门是两扇木门，刷着蓝漆，已经掉了不少。
院门口种着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遮出一片阴凉。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还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清脆又悦耳。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脚步放轻了些。
院门没锁，陈卫东轻轻推开门。
吱呀一声，门轴的声响惊动了院里的人。
就看见小弟陈卫国和小妹陈卫红正蹲在院子里的石磨旁。
两个孩子手里都拿着课本，正低着头念念有词。
石磨旁摆着一个小马扎，马扎上放着一本翻得起了卷的算术课本。
还有半块用橡皮筋绑着的橡皮，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
小妹陈卫红扎着羊角辫，辫子上的红头绳已经有些褪色。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却干干净净。
领口还别着一枚崭新的塑料校徽，是县三小的标志。
小弟陈卫国比小妹高半个头，穿着跟小妹同款的校服。
他的裤子膝盖处补着一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是陈卫东缝的。
他手里拿着一本语文课本，正皱着眉头背课文，嘴里念念有词。
“哥回来啦！”小妹最先瞧见他，眼睛一亮。
她甩着羊角辫就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惊喜。
小弟也跟着站起身，手里还攥着课本，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小弟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网兜上，鼻尖微微动了动。
陈卫东笑着把网兜举起来，“猜猜哥给你们带啥了？”
他说着，从网兜里掏出那两斤水果糖，撕开纸包。
五颜六色的糖块露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着光。
有橘子味的，有苹果味的，还有奶糖，都是孩子们稀罕的。
陈卫东往两个孩子手里各塞了一把，“尝尝，省城买的。”
小妹把糖块攥在手里，甜得眯起了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剥了一颗橘子糖，放进嘴里，抿着嘴笑。
小弟也剥了一颗奶糖，含在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陈卫东看着两个孩子的模样，心里软乎乎的。
他笑着问，“今儿个不是要去考初中吗？早饭吃了没？”
“复习得咋样了？慌不慌？”
小妹摇摇头，嘴里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不慌！”
“昨儿个老师带着我们把算术应用题又过了一遍。”
“鸡兔同笼的题我都会做了，保证错不了。”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作文题押的是《我的理想》。”
“我都写好了草稿，我想当老师，跟我们班主任一样！”
小弟也跟着点头，把糖块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生怕掉了。
他一本正经道，“哥你放心，我肯定能考上县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