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殿偏殿的静室内。
江听澜趴在柔软的云榻上,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偶尔会因为魂体上的隐痛而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萧砚白坐在榻边,寸步不离,指尖凝聚着温和的阴神之力,小心翼翼地抚过他背上那些被阵法煞气侵蚀后、依旧显得狰狞的伤痕,试图缓解他的痛苦。
看着道侣苍白脆弱的侧脸,萧砚白清冷的眼底是化不开的心疼与后怕。只要一想到自己若晚到一步,或者冥王未曾及时出手……他便觉得神魂都在颤栗。什么地府律例,什么九幽职责,在那一刻,都比不上江听澜的安危。
“唔……砚白……”江听澜无意识地呢喃,往他手边蹭了蹭。
“我在。”萧砚白低声回应,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他替江听澜掖好被角,确保他沉沉睡去,这才悄无声息地起身。
该来的,总会来。
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白袍,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只是那眼底深处,多了一丝决然。他径直走出偏殿,朝着秦广王主理的第一殿走去。
第一殿内,气氛庄严肃穆。秦广王高坐于判官席上,面容威仪,不怒自威。殿下两旁,站着几位面容肃然的判官和鬼将。显然,他们正在等候某人。
萧砚白步入殿中,对着上方的秦广王,撩起白袍前襟,坦然跪下。
“属下萧砚白,前来领罪。”
秦广王目光如炬,落在他身上,声音沉浑,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萧砚白,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萧砚白垂眸,声音清晰而平静,“九幽裂隙加固紧要关头,属下擅离职守,分神传讯,罔顾地府安危,此乃大罪。属下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没有提道侣性命攸关,没有提事态紧急。因为他知道,在铁律面前,任何理由都是苍白的。错了,便是错了。
一位手持卷宗的判官上前一步,朗声陈述:“按地府律,镇守要地而擅离者,视情节轻重,鞭刑三十至三百,或削去神职,打入轮回。萧砚白身为黑无常,知法犯法,虽事出有因,未酿成大祸,然其行不可助长。据此,判决如下——”
判官的声音顿了顿,看了一眼上方的秦广王,得到默许后,继续道:
“黑无常萧砚白,罚‘幽冥雷鞭’三十,于孽镜台前受刑,以儆效尤!并罚俸百年,以充公帑!”
幽冥雷鞭!殿中几位鬼将闻言,脸色都微不可察地变了变。那可不是普通的鞭子,鞭身蕴含九幽阴雷之力,一鞭下去,不仅伤及魂体,更如雷击火燎,痛彻神魂本源!三十鞭,足以让一位强大的阴神修养数月!
萧砚白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缓缓叩首:“属下,领罚。”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求饶。
---
孽镜台前,阴风惨惨。高大的石镜映照着地府万千因果,此刻却仿佛成了一座冰冷的刑场。
萧砚白褪去了上身白袍,露出精壮却并不夸张的脊背,笔直地跪在冰冷的石地上。两名手持漆黑长鞭、周身缠绕着细密电光的行刑鬼差,肃立在他身后。
秦广王亲自监刑。
“行刑!”命令下达。
呜——啪!
第一鞭落下!黑色的鞭影带着刺目的蓝色电光,狠狠抽在萧砚白背上!皮开肉绽的声音并不明显,但那瞬间爆开的阴雷之力,却让他整个背部瞬间焦黑一片,魂体剧烈震颤!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咬紧牙关,硬生生将痛呼压了回去,身体晃了晃,依旧挺得笔直。
啪!第二鞭!第三鞭!
鞭影如同毒蛇,一次次撕裂空气,烙印在他的魂体上。每一鞭落下,都带来一阵难以想象的剧痛和麻痹,阴雷之力钻入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的神魂寸寸撕裂。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顺着冷峻的脸颊滑落,滴在身下的石板上,瞬间蒸发。
他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江听澜在落月谷杀阵中,浑身是伤、濒临绝望的眼神。
值得。
只要能换他平安,这区区雷鞭之痛,算得了什么?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在这酷刑中保持清醒的唯一支柱。
二十……二十五……二十八……
他的背脊早已血肉模糊,焦黑与翻卷的皮肉交织,魂力波动变得极其紊乱虚弱,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就在行刑鬼差高高举起第三十鞭,即将落下之际——
“住手!!”
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音猛地从远处传来!
只见江听澜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跌跌撞撞地冲破鬼差的阻拦,扑到了孽镜台前!他显然是刚刚醒来,得知消息后不顾一切赶来的。
看到萧砚白背上那惨不忍睹的伤痕,江听澜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想要冲上去抱住他,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砚白!砚白!”他拍打着屏障,声音破碎,“不要打了!秦广王殿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擅自行动!不该大意!要罚就罚我!求求你别打他了!”
萧砚白听到他的声音,艰难地转过头,对上他泪流满面的脸,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气若游丝:“听澜……别……别看……回去……”
“我不回去!”江听澜哭喊着,“要打连我一起打!”
高台上,秦广王看着台下这一幕,威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声道:“最后一鞭。”
呜——啪!
第三十鞭,带着最后也是最猛烈的一道阴雷,狠狠落下!
萧砚白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一大口淡金色的魂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砚白——!”江听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屏障撤去,他立刻扑了上去,颤抖着抱住昏迷过去的萧砚白,感觉到他魂体前所未有的冰凉和脆弱,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抬起头,用通红的、带着恨意和不解的眼睛瞪向秦广王:“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用这么重的刑?!他都是为了救我!”
秦广王缓缓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目光扫过昏迷的萧砚白,又落在情绪激动的江听澜身上,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法不容情。今日他为你可擅离职守,明日他人亦可为私欲罔顾法纪。地府维系三界秩序,根基便在‘公正’二字。此罚,非罚他救你之心,而是罚他渎职之行。你,可明白?”
江听澜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可看着秦广王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再看看怀中气息微弱的萧砚白,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可他无法接受!他宁愿这鞭子抽在自己身上!
“带他回去好生休养。”秦广王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背影挺拔,带着执掌刑律者的孤高与决绝。
江听澜紧紧抱着萧砚白,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混合着萧砚白背上渗出的魂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地府铁律的冰冷与残酷,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萧砚白为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笨蛋……你这个大笨蛋……”他把脸埋进萧砚白冰冷的颈窝,哽咽着低骂,双臂却收得更紧。
无常司内,再次弥漫起浓重的药味。只是这一次,受伤的换成了总是守护别人的那一个。而守在他床边的,换成了那个总是被他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