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的神识,如同穿越一层粘稠的胶质,终于突破了最核心的梦境屏障。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幻,最终定格在威远镖局那间熟悉又压抑的书房里。
酒气依旧弥漫,但那个颓废瘫坐的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神浑浊,带着深重的疲惫和迷惘,看向青鸾神识凝聚出的、略显虚幻却温婉依旧的身影。
“沫儿……?”轩辕靖(梦境)喃喃开口,声音干涩,“你……你怎么进来的?不对……这感觉……”他晃了晃沉重的脑袋,试图驱散那不对劲的感知,“我是在做梦吗?”
青鸾(神识)走到他面前,没有触碰那些酒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
“靖哥哥,”她的声音直接响在他的心湖,清晰而温柔,“你看看这里,再看看我。你真的觉得,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轩辕靖环顾四周,熟悉的书架、桌椅、窗棂……一切都那么真实。他低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期握缰绳而带着薄茧的手,感受着心脏因悔恨而传来的抽痛。“当然……是真的。听澜走了,砚白也走了,都是我……”
“那他们为何会走?”青鸾轻声打断他,目光如镜,映照出他内心的混乱,“仅仅因为一个酒后的错误?”
轩辕靖身体一颤,痛苦地闭上眼:“那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亵渎了砚白,伤透了听澜的心!”
“是因为这个错误,”青鸾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还是因为,你内心深处,其实对江听澜,抱有着超越救命之恩和兄弟之情的情感?”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轩辕靖一直不敢直视的心门。他猛地睁开眼,脸上血色尽褪:“你胡说!我……我对听澜,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青鸾追问,眼神温和却不容回避,“只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只是欣赏他的活泼开朗?那为何在孤岛上,你会因他而心动?为何回到镖局,你会因他与萧砚白的亲密而烦躁不安?为何在他愤怒离去时,你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愧疚,还有……被‘背叛’的刺痛?”
一连串的发问,如同重锤,敲打在轩辕靖摇摇欲坠的心防上。他张着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那些被刻意忽略、被酒精麻痹的细微感受,此刻被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我……我不知道……”他颓然道,眼神更加混乱。
“靖哥哥,”青鸾的神识靠近了一些,虚幻的手轻轻拂过他紧蹙的眉头,带着清凉安神的力量,“你仔细想想,江听澜,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轩辕靖下意识地回想:永远明亮的笑容,毫无阴霾的眼神,天真又大胆的行事作风,仿佛世间一切规则都无法束缚他……
“他像不像……你内心深处,最渴望成为,却又被责任和规矩牢牢束缚住的,那个自己?”青鸾的声音如同潺潺流水,洗涤着迷雾,“他代表的,是不是你渴望却不可得的……自由和不羁?”
轩辕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自……由?
是了,他从小被教导要担当,要稳重,要成为威远镖局的顶梁柱。他习惯了规划路线,权衡利弊,照顾所有人。他的人生就像一条被设定好的轨道,平稳,却……窒息。
而江听澜,就像一道突然劈入他灰暗世界的闪电,耀眼、鲜活、无拘无束。他在江听澜身上,看到了自己从未敢奢求过的生命形态。
所以,那心动,究竟是爱恋那个人,还是……向往那种活法?
那萧砚白呢?”青鸾继续引导,声音带着一丝了然,“那个清冷孤高,秩序井然的萧砚白。你对他那片刻的……意乱情迷,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本人,还是因为,他代表着另一种与你(总镖头身份)截然不同,却又同样被规则束缚的、极致的‘秩序’?你在他身上,是否看到了某种……压抑到极致的、让你既想打破又感到熟悉的东西?”
轩辕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萧砚白的清冷,他的克制,他的疏离……那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而自己那晚的失控,是否也掺杂着一种……对打破这种冰冷秩序的、隐秘的冲动?
“你看,靖哥哥,”青鸾的声音带着悲悯,“这个梦境,这个由你神魂裂缝滋生出的幻境,它放大了你的渴望,也扭曲了你的感知。你将内心的投射,当成了真实的情感。你将对自己的不满和渴望,寄托在了两个由你潜意识构建出的、象征着不同极端的人物身上。”
她凝视着他开始剧烈动摇的眼睛,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你沉溺于此,不愿醒来,究竟是放不下那两个人,还是……放不下你心中,那个渴望挣脱一切、却又害怕挣脱后空茫的……你自己?”
“你爱的,究竟是那个虚幻的江听澜,还是你心中缺失的、向往自由的影子?你愧疚的,究竟是那个冰冷的萧砚白,还是那个打破了规则后,惶恐不安的你自己?”
字字诛心,却又如晨钟暮鼓。
轩辕靖怔怔地看着眼前妻子(青鸾)那通透而温柔的眼眸,又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些激烈的爱恨情仇,那些刻骨的愧疚悔恨,在这一刻,仿佛被抽离了真实的骨架,变得虚幻而……可笑。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爱而不得的三角虐恋。却原来,这轰轰烈烈的一切,都只是他内心的一场战争,一场关于“自我”的混乱投射。
那江听澜和萧砚白,不过是两面镜子,映照出他灵魂深处,被压抑的渴望与恐惧。
他爱的,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道强烈的光,刺破了层层梦魇,直抵他混乱神魂的最深处。那牢固的梦境壁垒,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