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地狱,其名无间,在于无时无刻,永无间断。
业火焚魂,阴风蚀骨,无形的力量撕扯挤压,将魂魄投入永恒痛苦的漩涡。江听澜被投入此间的瞬间,便被这极致的折磨淹没了。
他蜷缩在无尽的黑暗里,魂体在业火中明灭不定,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那火焰灼烧的不仅是魂体,更是记忆。
与萧砚白相伴的万载时光,那些嬉笑怒骂,那些相依相偎,此刻都化作了最残忍的刑具,反复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为什么……”干裂的唇瓣翕动,却只能吐出破碎的气音。被“背叛”的刺痛,无法保护爱人的无力,以及对萧砚白独自承受轮回之苦的恐惧,交织成比地狱刑罚更深的绝望,将他紧紧包裹。
他不再挣扎,眼神空洞地望着虚无,仿佛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玩偶。
唯有在意识被痛苦撕裂的恍惚间,那个刻入灵魂的名字才会无意识地溢出:
“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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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大殿,冥王轩辕靖负手立于殿中,仰望着穹顶之上流转的、象征着地府法则与众生因果的暗金色符文洪流。
他早已取下冕旒,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缓步走向大殿一侧,那里悬浮着一面古朴的青铜镜——并非孽镜,而是更古老的“因果镜”,能模糊照见一些命定的轨迹与劫数。
他挥手,镜面涟漪荡漾,隐约显现出两条紧密交织、此刻却染上浓重黑气的命运线,属于萧砚白与江听澜。
“果然……还是逃不过。”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疲惫。
早在苏婉清(瑶光)出现,那首古老情歌响起之时,他心中就已有所感应。
方才公堂之上,他并非没有看出萧砚白顶罪的决绝,并非没有察觉江听澜冤屈下的崩溃,也并非完全没有怀疑苏婉清证词中的蹊跷。
但他更看到了那缠绕在黑白无常命魂之上、早已注定、浓得化不开的劫煞之气。
此乃他们命定的情劫与业障,源自千年前那段理不清的三角纠葛,积累至今,已成心魔顽疾。
若不经历此番彻骨之痛,不以此极端方式洗炼魂魄、偿还旧债,这劫煞终将如附骨之疽,在未来某个时刻彻底爆发,届时恐非轮回地狱所能化解,而是真正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身为冥王,执掌轮回,维护法则,更不能公然插手、逆转此等涉及深重因果的命定劫数。强行干预,只会引来更大的反噬,甚至动摇地府根基。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萧砚白跪下,揽下所有罪责。
看着江听澜崩溃,被绝望吞噬。
看着那冰冷的判词从自己口中吐出。
他必须表现得冷酷、公正、不容置疑。唯有如此,这劫数才能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转,他们才有一线生机在未来挣脱。
可他也是他们养大的孩子啊!
那个会耐心教他认字、会在他痴傻时默默替他挡去所有危险的萧砚白;那个会偷偷带他玩耍、会在他被嘲笑时气得跳脚的江听澜……万载相伴的温情,此刻都化作了刺向他心口的利刃。
他闭上眼,公堂上江听澜那撕心裂肺的哭喊、“砚白”二字中蕴含的无尽绝望,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忍。
必须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身形一晃,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无间地狱的入口。
隐匿身形,他踏入那片绝地。目光穿透层层业火与黑暗,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上。
曾经灵动娇俏的江听澜,如今像一朵枯萎的花,在痛苦中凋零。魂体淡薄,眼神空洞,唯有偶尔的痉挛证明着他还在承受着无休止的折磨。
轩辕靖静静地看着,袖中的手缓缓握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他看到了江听澜无意识呢喃着萧砚白名字时,那眼角滑落的、瞬间被业火蒸发的魂泪。
他的心,像是被放在这无间业火上灼烧。
他知道这是劫数,是必经之路。可亲眼目睹亲人受此大苦,这“知道”并不能减轻分毫心痛。
他甚至不能流露出半分怜悯,不能给予任何安慰。劫数之中,任何外力的不当介入,都可能前功尽弃。
他在这里站了许久,仿佛要将这痛楚深深烙印在灵魂里。最终,他缓缓抬手,指尖一缕极其微弱的、蕴含着一丝生机的冥王本源之力,悄无声息地弹出,如同一点萤火,没入江听澜几乎熄灭的魂体深处。
这丝力量,不足以减轻他百分之一的痛苦,也无法改变刑期,或许只能在他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吊住他最后一线清明。
这是他在不惊动因果法则的前提下,所能做到的、微不足道的极限。
做完这一切,轩辕靖决然转身,离开了无间地狱。
他回到因果镜前,镜中代表萧砚白的那条命运线,已坠入轮回漩涡,开始沾染人间红尘与苦难的气息。
“熬过去……”他对着空寂的大殿,也对着那两条饱受折磨的命运线,低声道,声音沙哑,“一定要……熬过去。”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百年的地狱,三世轮回,每一步都险象环生。而他,只能在命运的枷锁与冥王的职责之间,继续扮演那个冷酷的审判者,等待着劫数流转,等待着……或许可能到来的破局之机。
这清醒的认知与无能为力的痛楚,比任何刑罚,都更煎熬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