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林中分别,已过去数日。
青阳的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有的轨迹。他依旧每日去山林采药,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尽力避开部落里日益紧张的战争氛围。黄帝忙于军务,对这个性情温和却显得有些“怯懦无用”的儿子,并未过多关注,只嘱咐他莫要远离部落安全范围。
然而,青阳的心,却再也无法恢复以往的平静。
那个九黎战士的身影,如同在他心湖投下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双如同暗火燃烧的眼眸,想起他硬朗的轮廓和充满力量感的身躯,想起他低沉沙哑的“谢谢你”。
“我这是怎么了……”青阳坐在溪边,看着水中自己清秀却带着一丝郁色的倒影,喃喃自语。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水面,搅乱了倒影,也搅乱了自己的心绪。那人的眼神,带着一种他从未在部落同龄人身上见过的、野性而直接的光芒,既让他害怕,又隐隐吸引着他。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一个危险的、敌对的九黎战士。
这个认知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这段短暂交汇的不该与荒谬。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去回想,回想指尖触碰对方肌肤时的温热战栗,回想那人专注凝视他时,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吧。”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丝失落。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熟悉的、压抑的痛哼声。
青阳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预感促使他站起身,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拨开茂密的灌木。
还是在那片区域,靠近一个小型瀑布下的水潭边。那个高大的身影果然在那里,正背对着他,清洗着左臂上一道新增的、皮肉翻卷的伤口。水流冲刷着血迹,露出古铜色皮肤下虬结的肌肉线条,充满了力量与野性的美感。水珠顺着他宽阔的脊背和紧窄的腰身滑落,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他似乎比上次更添了几分狼狈,但那股不屈的傲然之气,却丝毫未减。
青阳屏住呼吸,躲在树后,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那人猛地回头,眼神如电射来,带着惯有的警惕。但在看清是青阳时,那锐利的目光瞬间怔住,随即,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飞快地掠过眼底——有惊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还有更深沉的、属于战士的审慎。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瀑布的水声哗哗作响,却掩盖不住两人之间那无声的、剧烈的心跳声。
青阳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熟透的果子。他慌乱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揪住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怎么会又遇到他?还被抓了个正着!
蚩尤(江听澜)看着不远处那个如同受惊小鹿般的青年,看着他白皙的脸上迅速蔓延开的红晕,以及那无处安放的、闪烁着羞怯与慌乱的眼神,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比上一次更清晰,更强烈。他放下清洗伤口的手,站起身。
他很高大,站起来时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青阳完全笼罩。青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头垂得更低了。
“你……”蚩尤开口,声音因伤口的疼痛而有些沙哑,但他刻意放轻了语调,生怕惊跑了对方,“又来这里采药?”
“……嗯。”青阳声如蚊蚋,几乎听不见。他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水汽和对方身上那种独特的、带着阳光和尘土气息的男性味道,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我……”看着他又开始渗血的左臂,皱了皱眉,鼓起勇气,从药篓里拿出干净的布条和草药,往前递了递,却不敢靠得太近,“你的伤……需要重新包扎。”
蚩尤看着他那双捧着草药白皙修长的双手,又看了看他低垂的、泛着粉色的脖颈,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接过,而是问道:“为什么又帮我?”
青阳的身体僵住了。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看到这个人受伤,他的心会莫名地揪紧,会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想要减轻他的痛苦。这种情绪陌生而危险,让他恐惧,却又无法抗拒。
“我……我只是……”他嗫嚅着,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急得眼圈都有些发红。
看着他这副模样,蚩尤心中那最后一丝防备也悄然瓦解了。他伸出手,不是去接草药,而是轻轻握住了青阳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一震!
青阳的手腕纤细,皮肤细腻冰凉,而蚩尤的手掌宽大、粗糙、灼热,充满了力量。那温度烫得青阳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蚩尤更轻却也坚定地握住。
“别怕。”蚩尤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温柔,“我不会伤害你。”
这句话如同魔咒,奇异地安抚了青阳慌乱的心。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蚩尤。阳光透过水雾,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原本燃烧着战火的眼睛,此刻却像沉静的深潭,倒映着他小小的、惊慌失措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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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悄然改变了。
一种无声的、炽热的情感,在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本能的吸引中,疯狂滋生。
蚩尤松开了手,接过了草药。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下,任由青阳再次为他处理伤口。这一次,青阳的动作虽然依旧轻柔,却少了几分最初的恐惧,多了几分隐秘的疼惜。而蚩尤,则全程静静地凝视着他,那目光如同实质,描绘着他低垂的眼睫,挺翘的鼻尖,以及那双专注于伤口、显得格外认真的……唇瓣。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香、水汽,以及一种暧昧不清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张力。
然而,宁静总是短暂的。
数日后,黄帝部落与九黎部落的一场小型遭遇战,在离那片山林不远的地方爆发。
青阳本是跟随部落的后勤队伍运送物资,却不幸被卷入了战场的边缘。喊杀声震天,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他吓得脸色惨白,握着药锄的手抖得厉害,只想尽快逃离这片血腥之地。
就在他慌不择路时,一道熟悉的、极具压迫感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是那个九黎战士!
他此刻正深陷重围,被四五名黄帝部落的精锐战士围攻。他浑身浴血,如同被困的猛虎,手中的战斧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劈砍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将围攻者逼得连连后退。他的眼神凶狠如狼,充满了战意和杀戮之气,与青阳记忆中那个沉默接受他治疗的人判若两人。
青阳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一名战士从侧后方悄无声息地靠近,手中的长矛直刺向那人的后心!
“小心!”青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蚩尤(江听澜)身形猛地一滞,战斗中从不分心的他,竟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就这一瞬间的分神,左侧一名战士的刀锋已经劈至面门!
蚩尤险之又险地偏头躲过,刀锋擦着他的额角划过,带起一溜血珠。但他也因此露出了更大的破绽!
青阳眼睁睁看着那险象环生的的一幕,吓得几乎窒息。他看到那人额角流下的鲜血,看到他被围攻的狼狈,一种尖锐的心疼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忘了对方的身份,忘了彼此的立场,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能死!
而战场中心的蚩尤,在躲过致命一击后,心中也是翻江倒海。那个声音……是青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有没有危险?这种在生死搏杀中产生的、不受控制的担忧和分心,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的攻势不自觉地缓了一瞬,眼神下意识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那抹清瘦的身影。
当他终于看到那个躲在巨石后、脸色苍白、满眼惊恐和担忧地望着自己的青阳时,心中猛地一痛。他看到青阳因为害怕而发抖的身体,看到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照出的、自己浴血厮杀的模样……一种强烈的、想要保护他,不让他看到这一切血腥的冲动,油然而生。
这份突如其来的软肋,让蚩尤的刀锋出现了片刻的凝滞。原本可以致命的一击,在触及一名黄帝战士脖颈时,竟下意识地偏了半分,只划破了对方的皮甲。他发现自己……下不去手了。尤其是在青阳的注视下,每一个生命的消亡,都仿佛会玷污那双纯净的眼睛。
这种战斗中的顾忌和心软,对于九黎首领蚩尤来说,是致命的。
“噗!”
一柄长枪抓住他这瞬间的破绽,狠狠刺入了他的大腿!
剧痛传来,蚩尤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战力大减。
“不——!”青阳失声惊呼,泪水夺眶而出。他看到那人受伤跪地,看到更多的敌人围拢上去,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要跟着一起碎了。他恨不得冲上去,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挡住那些刀剑。
蚩尤抬头,隔着纷乱的人群,再次与青阳泪眼模糊的目光相遇。他看到青阳眼中的心疼和绝望,那眼神像最柔软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狂野的心脏。他咬了咬牙,强忍着剧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挥斧荡开身前的敌人,拖着伤腿,朝着与青阳相反的、战况更激烈的方向突围而去。
他不能把他卷入危险。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怕那眼中的泪水,会彻底瓦解他战斗的意志。
青阳看着他浴血奋战的、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他每一下因腿伤而显得踉跄的步伐,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刀剑的碰撞声,战士的嘶吼声,依旧在耳边回荡。
但在这血腥的战场上,两颗来自敌对阵营的心,却因为一次意外的救助,一场不受控制的凝视,一次战斗中,心疼的顾忌,而被无形地、深刻地联系在了一起。
隐忍的,小心翼翼的,却又无比炽热的情感,在战争的阴影下,如同石缝中挣扎求生的幼苗,顽强地生长着。前路漫漫,遍布荆棘,而这刚刚萌芽的情愫,又将如何在这残酷的洪流中,寻得一丝生存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