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雨过天晴(1 / 1)

三日后,青州北海国,秦氏庄园。

暴雨如矢,庭院的夯土沟壑纵横,檐角泻下的急流鞭打着石阶。正堂内,沉水香雾缭绕,却被一阵争执声搅得支离破碎。

“嫂嫂,今年收成本就欠佳,你竟还减了佃户一半租息?府中上下百余口,难道要喝西北风过活?”

说这话的,自然是王豹口中那位乳臭未干的弘郎君。

堂上,秦家少主母端坐主位,神色淡然:“弘弟,稍安勿躁。”

秦弘冷笑:“稍安?前日吾等出去狩猎,圭公当着孙观的面,笑我秦氏‘妇人之仁’,王二郎只用一首童谣,便叫你这一纸令下减租,整个箕乡细民全把恩情记到了那王二郎头上,我秦氏反倒成了笑话!”

少主母听闻那句“妇人之仁”,脸色骤变,猛然抬眸,目光如刃:“秦家如何,还轮不到张圭老儿指手画脚,你身为秦家子嗣,不敢与外人争强,反而回来窝里横?”

秦弘耳根一红:“谁说我没有争!我当场就和圭公争辩,他既然不怕流言,又何必给王二郎台阶下!”

少主母稍收怒容,淡淡一笑:“既然弘弟亦知,他张圭老儿仗着背后那得宠中常侍撑腰,如此不可一世,尚畏流言如虎,可还有话要说?”

秦弘一时语塞,涨红脸愤愤然坐下。

于是旁坐的一族老适时敲了敲鸠杖:“少夫人执掌府事数年,不曾出过差错,减租之事……下不为例。”

说罢,几个族老便起身离堂,秦弘见状也不好多待,似乎生怕被训斥,紧跟着族老们离去。

堂上的美妇人见众人离去,不由冷笑:“很好,学会犯上了,青儿!”

这时从堂外跑入一位青衣:“主母,有何吩咐?”

美妇人深吸一口气:“亭舍可有消息了?”

青衣答道:“传出来了,那个求盗何安回亭舍了,自称被一群蒙面人扣下,多半是孙观干的;昨日县里来人,令王二郎解散乡勇,罚俸一年,贬为亭卒巡田三日,以做惩戒。”

接着她露出嫌弃之色:“那王二郎也是窝囊到家了,昨日县里令下完,他就去张家归还田契,听说还给张圭老儿奉了茶,今日辰时便穿着蓑衣,老老实实的去巡田了,据说还给孙氏交了拜帖,说今日巡完田,要前去拜会,连童儿都在唱哩。”

她再次按照《小麦谣》的调清唱:

“假田黄,赐田苍,张家算珠响叮当。五石黍,十亩偿,桑未凋时田骗光。

小儿哭,老丈伤,脚趾换得盗田赃。亭长怒,麦茬昂,敢为细民裂肝肠!

亭长啸,踏高墙,天兵正是麦田郎!臧获鼠窜抱头藏,却道此乃礼义乡!

官令下,锒铛响,贬作亭卒俸禄偿!痴人笑,稚子藏,独留亭长雨沾裳

——待得春雷裂冻土,犹见麦浪立苍茫。”

美妇人恨得咬碎银牙:“竖子!端是好算计,全了张圭颜面,卖了孙观人情,博了细民认同,面面俱到,独漏我秦家!难怪今日族老由着秦弘发作——”

她突然猛拍桌案:“欺人太甚!莫不是都看不起我这一届女流?”

风雨能将秦氏庄园里的争吵阻隔在内,但暴雨临盆却阻不住田间的人声鼎沸——

田埂旁,约有五六十人身穿蓑衣吵吵闹闹,犹见远处一人孤零零站在雨中,他立于田垄最高处,蓑衣下摆沾满泥浆,好似一杆被风雨摧折又倔强挺立的旗。

一时间人声更是压过了雨声!

“在那呢!”

“是王君吗?”

“一定是!”为首一人已经开始高呼:“王君!”

草笠遮挡下的王豹,其实早早就看到了他们,眼下暴雨正好阻挡了他嘴角‘中二’的笑,看看——这就是咱豹在上柳亭的影响力!

王豹向众人挥了挥手,一群人乌泱泱蹦至他跟前。

为首的一人正是周亢:“王君!我们都听说了!这群狗官庇护豪强,你明明是为咱们亭的老幼做主,我等是得了长史口令,才入宅取证!他们却把你贬成亭卒,罚了俸禄,还逼你给张圭老贼奉茶,简直欺人太甚!咱们护麦队的弟兄们都来了,还有旁边几个亭的好汉也来了,吕峥、韩飞还去了其他亭叫人!咱跟他们拼了!”

“没错!俺们都听说了王君的事,箕乡好不容易来了个为民做主的好亭长,王君倒了,还有人敢为俺们说话吗?”

“对!张氏不过百余个庄客,俺们把箕乡七八个亭的血性汉子都叫上,跟他们拼了!大不了,王君带着俺们也入山为盗!”

王豹闻言瞪大了双眼,这周亢是不是太给力了点,这怎么就到逼上梁山程度了啊!这就是张角一点火,整个青州陷入大乱的原因吗?

于是急忙大喝道:“诸君!稍安勿躁!”

话音刚落,众人鸦雀无声。

只见王豹先是拱手一礼,然后飒然笑道:“诸君赤心,豹五内俱感。”

紧接着他声音突然提高质问道:“然张圭老儿正愁找不到口实,若今日持械往攻,不啻授人以柄。《汉律》明载:聚众十人以上持械,以谋反论。岂非正中奸人下怀?”

周亢涨红着脸:“可是……”

王豹可不敢让他说话,抬手打断,立刻转移话题道:“周亢,阿丑何在?”

周亢愤愤然说道:“丑哥守着亭舍后院!我等本要去寻王老丈问个明白,被丑哥阻挠,故此来寻王君!只要王君一声令下,俺们就把张家翻个底朝天,不信找不出证据!”

“对!没错!”

王豹笑道:“诸君何以如此愤怒,胜败乃兵家常事,昔日淮阴侯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我等如何忍不得这一时之气,张氏所作所为,天理难容,今日他猖狂,明日必自食恶果。刚才听有位兄弟说,吾倒了,便没有人敢说话。”

他顿了顿说道:“如今吾昂首而立,更有众位兄弟在侧,如何说倒了?一时之败说明不了什么,但要我们还站着,还在抗争,就必定有打倒豪强的一天!兄弟们,你们倒了吗?”

“没有!”

王豹长舒一口气,再次转移话题:“很好,都是咱们箕乡好汉,但要想打倒豪强,光有气势是不够的,咱们必须要学会总结失败的原因,周亢你来说说,咱们这次败在哪里?”

周亢闻言一愣,绞尽脑汁:“中了张圭老贼的奸计?”

王豹环视其他众人笑道:“大家以为呢?”

立刻有人迎合道:“对!是中了老贼的奸计,他故意去狩猎,引我们上钩!”

又有人说道:“不对!租契的消息是阿黥给俺们的!现在那厮不见了,是他出卖了俺们。”

接着就有人说道:“但俺们太相信他了,没有查明真假就莽撞的冲进张家。”

“还有俺们没有想到,张圭老贼居然有相府发的田契。”

……

大雨悄然停歇,众人不觉,纷纷落座继续总结,王豹只是加以引导。从远处各亭带着乡勇赶来吕峥、韩飞等人,眼见此景,在王豹的示意下,也安然入座,加入讨论。

忽有一人说道:“俺觉得,俺们也不光是失败,以前俺都不知道张家庄园里长什么样!”

王豹闻言心中一动,抚掌赞赏道:“这位兄弟说的好!”

有了王豹的肯定,众人立刻来了精神:“对啊!俺还以为张家主母是什么妖妇呢,原来除了穿得好些,洗得白净些,和俺那婆娘也没什么两样!”

“哈哈哈!”

“还有张圭老贼!以前俺见了他都从心里害怕,上次王君带俺们跟他对峙,俺一点都不怕他们!这次亢哥一叫,俺就来了!”

“没错!”众人论及此处,如胸口巨石落定,纷纷挺直了腰背:“还有那看门的臧获,平日里耀武扬威,结果那天跟个鹌鹑似的,被王君一脚踹翻,说话都在发抖,原来他们也会害怕!”

护麦队的乡勇们纷纷大笑,而那些其他亭响应的乡勇们,却是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

仿佛这场行动从来没有失败,而是一场大胜,正如童谣所唱,他们不再是忍受压迫的麦田郎,而是天降神兵。

云隙透出的阳光如戈矛刺破铠甲,积水倒映着虹霓,雨后空气的清新与麦田郎的笑声融为一体。

王豹愣住了,这却不是他刻意引导的,仿佛是制度性压迫下的必然产物,这一刻,他仿佛才找到活在乱世的意义。

不过……连他自己没有想到,他这次为安抚众人的无心之举,竟形成了这支队伍一直保持进行战后分析、反思和总结的良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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