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谷的最深处，两条晶莹的山泉交汇的地方，诞生了一条小小的溪流。最初的它只是几滴怯生生的水珠，互相推搡着从苔藓间渗出，然后“叮”的一声汇合，开始了生命的旅程。
“我叫叮咚。”小溪流对自己说，因为每当他流过石子，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还不宽，窄窄的一缕，清澈得能看见底下每一颗沙砾的模样。
每天，叮咚做着所有小溪流都做的事：从高处往低处流，哗啦啦地唱着歌，偶尔托起一片落叶当小船。但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每当夜幕降临，仰望星空时，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就特别强烈。
“为什么我总是不满足呢？”叮咚问头顶最亮的那颗星。
星星眨眨眼，没有回答。
一天傍晚，山谷里来了位特别的客人——一只翅膀受伤的知更鸟，落在叮咚岸边的芦苇丛中休息。
“你好啊，小溪流。”知更鸟的声音像清脆的铃铛，“我叫羽铃，从很远的地方来。”
叮咚兴奋地泛起涟漪：“多远？比山那边还远吗？”
“远多啦！”羽铃整理着羽毛，“我见过看不到对岸的大湖，水面上开着千万朵荷花；我见过弯弯曲曲的江河，上面航行着比树还高的大船；最重要的是，我见过海——蓝色的、喧闹的、望不到边的海，它唱着世界上最雄壮的歌！”
那一夜，叮咚失眠了。羽铃的描述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湖、有河、有海。相比起来，自己这条窄窄的小溪多么微不足道。
第二天清晨，羽铃的伤好了些，准备继续旅程。
“你要去哪里？”叮咚急切地问。
“南方，温暖的南方。”羽铃拍拍翅膀。
“能带我一起吗？我也想看海！”叮咚请求着，河水激动地拍打岸边。
羽铃笑了：“小溪流，你得自己流淌过去。记住，一直向东，永不回头，就能到达大海。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路途很远，你会经历很多变化。”
“我不怕！”叮咚坚定地说，河底的小石子因为他语气的震动而轻轻翻滚。
就这样，带着对大海的憧憬，叮咚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旅程。他努力向前流淌，比平时更快更急。
第一天，他遇到了一丛垂柳。柳条轻拂水面：“叮咚，这么急着去哪？”
“我要去大海！”叮咚骄傲地回答。
柳树轻轻叹息：“留下来吧，我的影子需要你来映照。”
但叮咚拒绝了，匆匆赶路。
一周后，他变得宽了一些，遇到了一片开满野花的河滩。
“叮咚，和我们玩吧！”雏菊们摇曳着。
“我要去大海！”叮咚没有停留。
一个月过去，叮咚确实变了。他不再是那条窄窄的小溪，而成了一条真正的小河。水面宽了，水流急了，能同时托起三五片落叶小船了。
但他也开始遇到困难。
有一次，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住了去路。
“让开！”叮咚试图冲过去，却只在岩石上撞出碎浪。
岩石沉稳地说：“孩子，绕着我走。”
“不！我要直直地奔向大海！”叮咚更加用力地冲击，水花四溅。
僵持了整整一天后，精疲力尽的叮咚终于选择了绕行。他惊讶地发现，绕行的路径上开着从未见过的紫色小花，还有小鹿在岸边饮水。原来弯路也有风景。
另一个炎热的夏天，太阳特别烈。叮咚感觉自己正在变少，水浅了许多。
“我要被晒干了”他恐慌地想。
这时，岸边的树们悄悄移动枝叶，为他遮阴；地下的泉眼默默渗出更多水珠，补充他的流失。
叮咚第一次意识到，他不是独自在流淌。
最让他困惑的是，不同河段的小动物对他有不同的期待。
青蛙希望他流速慢些，好让蝌蚪宝宝安全长大；水獭希望他流速快些，这样玩耍起来更刺激；翠鸟希望他清澈见底，便于捕鱼；芦苇希望他偶尔泛滥，带来肥沃的泥土
叮咚试图满足所有人，结果筋疲力尽，水流变得紊乱不堪。
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困惑的小河几乎要放弃梦想了。
“也许我永远到不了大海”他喃喃自语，水声低沉。
这时，河底一块被磨得光滑的老石头开口了：“叮咚，你听过河流的交响乐吗？”
“交响乐？”叮咚从没听过这词。
“每一条河流都在演奏音乐，”老石头说，“不是只有到达大海才能完成乐章。你的每一个河段，每一个瞬间，都是音乐的一部分。”
老石头让叮咚静下来，仔细听。
叮咚平静下来，第一次真正聆听自己：
上游的水流轻快如竖琴拨弦；
中游的水波荡漾如长笛悠扬；
下游的深度共鸣如大提琴沉吟；
浪花拍岸是清脆的小铃铛；
水滴石穿是有节奏的定音鼓
他甚至听到了更多——风吹芦苇的沙沙伴奏，青蛙的低音合唱，蟋蟀的节奏打击。所有这些声音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独一无二的河流音乐。
“这就是你的交响乐，”老石头说，“不是将来在大海，而是此刻此地，你已经在演奏了。”
叮咚恍然大悟。他不再焦虑地赶路，而是开始欣赏沿途的风景，回应两岸生命的需要。有时他流得快些，有时慢些；有时深些，有时浅些。变化的不只是水流，还有他的音乐——时而激昂，时而舒缓，但始终和谐。
他发现，当自己不再执着于“到达”而是专注于“存在”时，反而流得更顺畅了。更奇妙的是，他的水道自然拓宽，真的成了一条像样的河流。
夏去秋来，叮咚已经流淌了很远。一天清晨，他闻到空气中有不一样的味道——咸咸的，清新的。远处传来前所未有的声音，像是亿万个声音在同时合唱。
他加快流速，绕过最后一道弯——
然后，他看到了。
无边无际的蓝色，波涛翻滚，浪花如雪。海鸥在天际鸣叫，阳光在海面洒下金色道路。这就是羽铃描述过的大海，比想象中更加壮阔。
叮咚激动地涌入大海，成为浩瀚的一部分。他成功了！他到达了梦想的终点！
但很快，新的困惑出现了。
在大海的怀抱里，叮咚失去了自己的形状，失去了独特的声音。他的水流被同化，他的音乐被淹没。虽然成为了宏大的一部分，但他不再是“叮咚”了。
“这就是我千辛万苦追求的终点吗？”叮咚想着，感到一丝失落。
那天夜里，大海很平静。叮咚（或者说曾经是叮咚的那部分海水）浮在海面，仰望星空。突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竖琴般的上游轻快，是长笛般的中游悠扬，是大提琴般的下游沉吟所有这些声音组成的美妙交响，正从遥远的内陆传来，清晰地抵达海边。
更神奇的是，大海以低沉的潮汐声回应着，仿佛在说：“我听到了，你的音乐很美。”
叮咚突然明白了：他不需要在大海中保持原来的形状，因为他的音乐已经成为了大海歌声的一部分。就像小溪流汇入小河，小河流汇入大江，大江汇入大海，每一段旅程的音乐都没有消失，只是融入了更宏大的乐章。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海面——是羽铃！她冬天迁徙到南方，正好经过这里。
“叮咚？是你吗？”羽铃认出了海水中特殊的旋律。
“是我！我到达大海了！”叮咚努力掀起一阵小浪花。
“真棒！但你怎么听起来有点忧伤？”
“我只是在想，现在的我还是我吗？”
羽铃落在附近的礁石上：“还记得你曾经问星星为什么不满足吗？”
“记得。”
“因为每条河流的命运都是汇入大海，但每条河流的音乐都会永远回荡。”羽铃说，“你听——”
海风中，确实隐约回荡着叮咚熟悉的旋律，与其他无数河流的音乐交织，形成了大海永不停息的歌声。
“你的音乐永远是你，”羽铃轻声说，“无论你在哪里。”
叮咚终于完全明白了。他不再抗拒融入大海，而是以新的方式继续存在——有时变成雨滴回到高山，有时化为云朵飘过天际，但总会再次汇入河流，演奏那首永恒的交响乐。
许多年后，在某座高山脚下，两条山泉交汇处，诞生了一条新的小溪流。它窄窄的，清澈得能看见底下每一颗沙砾。
“我叫叮咚。”小溪流对自己说，因为每当他流过石子，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夜晚降临，小溪仰望星空，感到一丝说不清的渴望。这时，风中传来遥远而宏大的音乐，像是亿万条河流在合唱，其中有一段旋律特别亲切熟悉。
小溪流安静下来，静静聆听那首仿佛早已相识的夜曲。水声潺潺，仿佛在应和着远方的召唤，又仿佛在开始谱写属于自己的乐章。
而星空依旧温柔笼罩着整个世界，仿佛在说：每条河流都有它的旅程，每段旅程都有它的音乐，每首音乐都永远回荡在宇宙的交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