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福建泉州,有这样一种习俗,说是村里如果有老人去世,出殡的前一天夜里要在祠堂“引魂”。
所谓引魂,各地的做法不同,但基本都是在子夜时分,也是阴阳界限最模糊的时候,特别容易撞见不干净的事。
事情发生在我18岁那年的秋天。
村里的陈老太过世了,按照规矩,引魂仪式必须由村里最懂规矩的老人主持,而我外公便是这个角色。
“阿伟,今晚跟我去引魂。”外公抽着烟斗,语气不容拒绝。
我内心一万个不情愿,引魂仪式在子夜进行,要穿过村后的乱葬岗到东边的祠堂,最主要的是,乱葬岗那经常闹鬼,全村人都知道。
“外公,我能不去吗?”我怯生生地问。
外公吐出一口烟,烟雾中他的脸显得格外严肃:“这一次,咱爷孙俩必须一起去。”
我愣住了,外公以前从来没强迫过我跟他一起。
没等我再问,外公已经起身准备仪式要用的东西:香烛、纸钱,还有一叠纸扎的衣服。
月亮爬上山头时,我和外公提着马灯向祠堂走去。
那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却散发着一种清冷的白光,像是蒙了一层薄霜。
乡间小路上,除了我们爷孙俩再无旁人,连平时聒噪的虫鸣声都消失了,寂静得可怕。
“外公,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我紧挨着外公,手心冒汗。
外公低声说:“引魂夜,活人避让,其他生灵也会藏起来。”
快到祠堂时,一阵阴风吹来,我手中的马灯猛烈摇晃,火苗差点熄灭。
隐约间,我似乎看到祠堂门口站着个人影,黑衣飘飘的。
我抓紧外公的衣袖,但当我们走近,那人影又消失了。
“别四处张望,专心走路。”外公警告道。
祠堂里已经聚集了陈家的子孙,他们围成一圈,中间摆着供桌。
陈家的儿子看见我们,急忙迎上来:“叔,您可算来了。”
外公点点头,开始布置供桌。
我站在一旁,注意到陈家的小孙女陈雅也在场,她比我小2岁,长得很好看。
今晚她穿着一身素白孝衣,在月光的映照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弱。
仪式开始了,外公点燃香烛,开始念诵引魂咒。
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燃烧的气味,夜风卷起纸灰,在空中打着旋。
按规矩,引魂时要焚烧纸扎的衣物、房屋和金银,让亡魂在阴间有依靠。
但当我将那些纸扎投入火堆时,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仪式进行到一半,意外发生了。
陈雅突然身体一僵,双眼发直,口中发出完全不属于她的苍老声音:“我好苦啊!我好苦啊!”
在场的人全都吓呆了,这是典型的鬼上身。
陈家乱作一团,有人想上前,却被外公厉声喝止:“别动!这不是陈老太!”
外公快步上前,掏出一把米撒向陈雅,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音根本不像人类能发出的。
更可怕的是,她的脸在灯光下开始扭曲变形,时而浮现出一张干瘪、眼神怨毒的老汉面孔。
人群中有人惊叫:“是村北的刘老头!他不是15年前就死了吗?”
外公脸色骤变,从怀中掏出一枚桃木片,直接按在陈雅额头。
又是一声尖叫,一股黑烟从她口中涌出,陈雅软软地倒在地上。
“快把她抬回家,所有人都回去关好门窗,今晚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外公命令道,声音紧张无比。
人群慌乱的散去,只剩下我和外公留在原地。
“外公,为什么15年前就死了的人会附陈雅的身?”我声音发抖。
外公凝视着即将燃尽的火堆,面色凝重:“因为没人给他烧过路钱,他在下面过得艰难,才会趁机附身。”
“那我们怎么办?”
外公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布袋里掏出更多的纸钱和几个特殊的袖珍纸扎。
我注意到这些纸扎和之前的不同,是纸扎的扁担和箩筐。
“阿伟,你听着,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回村后,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外公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我紧张地点头,外公深吸一口气,开始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方言念诵咒语。
随着他的念诵,那些纸扎的扁担和箩筐竟然在火边微微晃动,仿佛有了重量。
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
外公继续向火中投放纸钱,这次火焰变成了诡异的蓝色。
“刘老栓,收下这些钱,安心上路吧!”外公对着空气说。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吹得火星四溅,我清楚地听到风中夹杂着一个老汉的叹息声,既无奈又释然。
风平后,一切恢复平静,外公长舒一口气,额头上满是汗珠。
外公缓缓说出了15年前的往事:“刘老头是个挑夫,在一次背着挑筐送货的途中摔下山坡死了,当时村里穷,没人给他好好办丧事,随便埋在了乱葬岗,他怨气不散,这些年村里的怪事多半和他有关。”
“那为什么现在才超度他?”我有些不解。
外公苦笑:“阴间有阴间的规矩,必须等到合适的时机,还要有合适的‘引子’。”
我心里一沉:“什么引子?”
外公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明白了,我就是那个引子,难怪外公一定要我来。
而今晚的引魂仪式,实际上是外公精心安排的超度法事,借陈老太的引魂仪式了结刘老头15年的怨念。
“那那些纸衣和纸钱,他们真的能收到吗?”我颤声问。
外公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夜空:“收的到,只是活人烧纸,既是安抚亡魂,也是安慰自己,阴阳两隔,但情意相通。”
快到家门口时,外公突然拉着我严肃地说:“有件事你必须记住,我衣柜最上面的箱子里有个铁盒,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要在我头七的子时把它烧给我。记住,必须是你亲自烧,不能早,也不能晚。”
四年后,外公因病去世。
在他去世后的第七天晚上,我按照嘱咐在子时打开那个铁盒,里面只有一封信和几个纸扎的小物件。
信中,外公告诉我一个惊人的真相:我不是他的亲外孙,而是15年前刘老头摔下山坡时,放在他挑筐里的孩子。
我是刘老头的亲孙子!
那晚,刘老头其实是为了送我去投奔城里的父母,却意外身亡。
外公当时是村里的护林员,发现我还有气,便偷偷收养了我。
外公在信末写道:“纸钱不过是思念的载体,真正联结阴阳的是血脉与真情。”
我泪流满面,将信纸和纸扎一同投入火中。
火焰升腾的瞬间,我仿佛看到外公和刘老头并肩而立,对我微笑着,渐渐消失在火光中。
直到今天,每逢清明和冬至,我依然会烧些纸衣纸钱。
也许它们真的能传到另一个世界,也许只是自我安慰,但有一点我深信不疑:那些我们深爱过的人,从未真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