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红河镇,寒风料峭。镇政府大院门口,此刻却是一片燥热喧嚣。
几十号穿着印有“红河酒厂”字样旧工装的人群堵在大门口,他们举着歪歪扭扭的纸牌子,上面写着“我们要吃饭!”“拖欠工资天理难容!”“政府管不管我们死活!”,人群情绪激动,吵嚷声、叫骂声混杂在一起,将镇政府原本那点可怜的威严冲击得七零八落。几个保安紧张地拦在门口,满头大汗,徒劳地劝说着。
镇长刘长山和镇党委书记孙海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户后面,看着楼下乱糟糟的景象,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胡闹!简直是胡闹!”孙海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此刻眉头紧锁,满是焦虑,“三天两头来这么一出,影响多恶劣!县里知道了,我们怎么交代?”
刘长山更是烦躁地来回踱步:“老孙,光说这些有什么用?酒厂账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还欠着银行一屁股债!拿什么发工资?我上次去县里找李县长,就差没被他指着鼻子骂我们无能了!”
“那你说怎么办?强行驱散?万一闹出群体性事件,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孙海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力感,“可安抚……拿什么安抚?画大饼吗?工人们现在连饼渣都看不到了。”
两人相顾无言,只剩下楼下越来越高的声浪不断传来,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的神经。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刘长山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门推开,祁同伟走了进来。他左臂的绷带已经拆了,但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不自然。他穿着深色的夹克,身形挺拔,目光扫过窗外楼下的情景,又看向两位脸色难看的镇领导,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刘镇长,孙书记。”他打了个招呼。
“小祁啊,你来得正好,看看,这像什么话!”孙海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指着窗外,“红河酒厂,老牌国营厂,现在成了我们红河镇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刘长山也停下脚步,看着祁同伟,语气带着试探:“祁镇长,你刚来,可能还不完全了解情况。这酒厂啊,就是个无底洞,设备是上世纪的老古董,产品卖不出去,管理一团乱麻,欠债几百万,工人三个月没发工资了。谁碰谁倒霉!”
他这话里,七分是事实,三分是提醒,甚至带着点等着看笑话的意味。你祁同伟不是李达康县长破格提拔的能人吗?不是要分管经济吗?眼前就是第一个烂摊子,看你怎么办。
祁同伟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楼下那些激动、愤怒却又带着麻木和绝望的脸孔。他看到了站在人群前面,喊得最响的那个粗壮汉子,是酒厂的锅炉工王大炮,前世记忆中,这是个直性子、在工人中有些威望的人。他也看到了躲在人群后面,眼神闪烁的酒厂财务科长李满囤。
前世,他对红河酒厂的最终命运略有耳闻,就是在这次大规模的工人闹事不久后,彻底破产清算,几百工人下岗,引发了诸多社会问题。而其中隐藏的贪腐和管理黑洞,也随之被掩埋。
这是一个危机,但更是他立足红河镇,打响经济工作第一枪的绝佳机会!
他转过身,面向刘长山和孙海,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刘镇长,孙书记,酒厂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一些。工人围堵政府,影响确实恶劣,必须尽快解决。”
刘长山和孙海都看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祁同伟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我建议,由我暂时负责处理酒厂的善后事宜,包括安抚工人,以及……寻找酒厂下一步的出路。”
“你?”刘长山脱口而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祁镇长,我知道你有干劲,但这事非同小可!这些工人现在就像火药桶,一点就炸!你去,万一控制不住局面……”
孙海也皱起眉头:“同伟同志,你的勇气可嘉,但这不是靠勇气就能解决的。需要钱,需要政策,需要……唉!”他摇了摇头,显然不看好。
祁同伟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怕他年轻压不住场,怕他把事情搞得更糟,最后烂摊子还是得他们来收拾。
“两位领导,正因为事情棘手,才需要有人站出来。”祁同伟不退反进,语气更加沉稳,“我是分管经济的副镇长,解决企业困境,是我的分内职责。工人围堵在这里,每多一分钟,对我们红河镇的形象就是多一分损害。请给我一个机会,也请相信组织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不是让我来观望的。”
他目光扫过刘孙二人,继续加码,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力:“而且,李达康县长一直非常关注红河镇的发展,尤其是红河酒厂的问题。如果我们迟迟拿不出解决方案,恐怕……不好向李县长交代。”
提到李达康,刘长山和孙海的脸色都变了一下。李达康的严厉和看重结果,他们是深有体会的。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楼下的喧闹声更加清晰地传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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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海看了看刘长山,又看了看一脸决然的祁同伟,终于咬了咬牙:“好!同伟同志,既然你有这个决心,那酒厂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处理!需要镇里什么支持,你尽管提!”他这是顺水推舟,也把责任推了出去。
刘长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祁镇长,那就……辛苦你了。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安全第一!”
“请两位领导放心!”祁同伟立下军令状,眼神锐利,“我这就下去和工人们谈。”
说完,他毫不犹豫,转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刘长山和孙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既希望这个年轻人真能创造奇迹,又觉得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祁同伟没有从办公楼侧面离开,而是径直走向喧闹的大门口。
当他身影出现的那一刻,门口的喧哗声先是微微一滞,随即变得更加激烈。
“来了个当官的!”
“这么年轻?顶什么事!”
“我们要见刘镇长!孙书记!”
“发工资!不发工资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王大炮带着几个人就往前挤,情绪激动。
祁同伟没有退缩,也没有拿喇叭,就站在台阶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最后定格在带头的王大炮身上。他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用一种沉稳甚至带着一丝理解的目光看着他们。
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躁动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都想看看这个年轻的干部要说什么。
“工友们!”祁同伟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力量,“我叫祁同伟,是红河镇新来的副镇长,分管经济工作。今天,我就是专门来听大家诉求,来解决大家问题的!”
“解决?拿什么解决?钱呢?”王大炮挥舞着胳膊喊道,唾沫星子横飞。
“对!钱呢!”人群再次骚动。
祁同伟抬手虚按了一下,目光依旧看着王大炮:“这位老师傅,怎么称呼?”
“王大炮!酒厂锅炉房的!”王大炮梗着脖子。
“王师傅,”祁同伟点了点头,“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干了活,拿不到工资,放在谁身上都着急,都窝火!”
他这话一说,不少工人脸上的怒气稍缓,觉得这个年轻镇长似乎能说点人话。
“但是,”祁同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大家堵在这里,除了让镇上的工作瘫痪,除了让过往的老百姓看我们红河镇的笑话,除了让县里领导觉得我们红河镇的工人就知道闹事,还能解决什么问题?”
他目光扫视众人:“能堵出钱来吗?能堵出酒厂的生路吗?”
一连两个问题,让一些工人低下了头。
王大炮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祁同伟趁热打铁,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来给大家画饼的!也不是来空口说白话安抚大家的!我代表镇政府,向大家承诺两点!”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第一!”祁同伟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内,我祁同伟,想尽一切办法,解决大家被拖欠的工资!不敢说全部,至少先发一部分,让大家能把这个年过去!”
人群中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有怀疑,也有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第二!”祁同伟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更加锐利,“给我三个月时间!如果三个月后,我不能让红河酒厂看到起死回生的希望,不能给大家找到一条活路!不用大家再来堵门,我祁同伟,自动向县委申请辞去这个副镇长职务,卷铺盖滚蛋!”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连躲在办公楼里偷看的刘长山和孙海都惊呆了!自动辞职?这赌注也太大了!这小子是疯了吗?
工人们也愣住了,他们闹了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有领导敢立下这种“军令状”!
王大炮瞪大眼睛看着祁同伟,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心虚,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坦荡和决然。
祁同伟走下台阶,直接走到王大炮面前,伸出手:“王师傅,还有在场的各位工友,信我祁同伟一次!给我一点时间,也给酒厂一个机会!如果我说到做不到,到时候,不用你们赶,我自己走人!但现在,请大家先回去,让镇政府,让我,能够集中精力去解决问题!堵在这里,除了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他的眼神真诚而灼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王大炮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又看了看祁同伟那双年轻却无比坚定的眼睛,犹豫了几秒,猛地一跺脚,粗糙的大手重重握了上去!
“好!祁镇长!你是个痛快人!我们信你一次!就一个月,三个月!我们等着!”
他转身对着工友们大喊:“兄弟们!祁镇长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咱们再闹就是不识抬举了!都回去!等消息!”
工人们互相看了看,在王大炮的带动下,开始慢慢散去。虽然仍有疑虑,但祁同伟那番破釜沉舟的话,确实起到了作用。
看着人群逐渐散去,祁同伟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其实也惊出了一层细汗。这一步,险到了极致,但也成功地暂时控制住了局面,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没有退路。红河酒厂的生死,直接关系到他仕途的生死。
他转身,走回镇政府大楼。步伐沉稳,眼神却比刚才更加锐利、更加冰冷。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刮骨疗毒,让这个濒死的酒厂,按照他的意志,重新运转起来。任何阻挡他前进的人,都将被他毫不留情地……清除掉。
权力的游戏,在红河镇经济领域的第一战,已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