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场是英语。
当交卷的铃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尖锐地响起，仿佛一道赦令，瞬间抽走了弥漫在空气中长达数月的、几乎凝为实质的紧张感。
监考老师严肃地收拢试卷，教室里先是死寂了片刻，随即，各种难以抑制的欢呼、叹息、桌椅碰撞声如同解冻的春水，哗啦啦地涌了出来。
“结束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紧接着是整个教学楼的隐隐骚动。
周景逸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慢慢地将笔帽套回笔尖。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结束的并非决定命运的高考预演，而只是一次普通的随堂测验。
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缓。
一个学期的高强度学习，尤其是后半段在兼顾学业与陪伴爷爷的双重压力下，他的精神始终像一根绷紧的弦。此刻，弦终于稍稍松弛。
他旁边的动静则要大得多。
祁川墨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就把笔扔进了笔袋，身体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夸张地舒了一口气，引得前面还在整理文具的同学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浑不在意，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妈的，总算考完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周景逸。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周景逸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过分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几乎透明。
祁川墨看着他平静无波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解放而升腾起的躁动莫名其妙就平息了下去。
“喂，”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周景逸，“考得怎么样？”
周景逸抬起眼，目光清淡地扫过他：“还行。”
又是这两个字。祁川墨撇撇嘴，心里却知道，周景逸的“还行”通常意味着“很好”。
他自己这次倒是感觉不错，很多题目类型都是周景逸前段时间逼着他反复练习过的，做起来虽不说得心应手，至少不像以前那样抓瞎。
想到这里，他看周景逸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感激？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依赖。
同学们开始陆续离开考场，教室里喧闹起来。
有人在对答案，声音时高时低，伴随着或懊恼或欣喜的惊呼；有人已经在兴奋地讨论暑假计划，去哪里玩，打什么游戏，看什么电影。青春的热浪仿佛要掀翻屋顶。
周景逸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的桌面总是整洁得过分，书本按照大小和科目分类放好，文具规规矩矩地躺在笔袋里。
祁川墨看着他的动作，又看看自己桌洞里胡乱塞成一团的课本试卷，难得地感到一丝惭愧。
他胡乱把东西往书包里一塞，拉链勉强拉上，鼓鼓囊囊的一大包。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室。走廊里更是人声鼎沸，解放的喜悦感染着每一个人。
祁川墨个子高，在人群中颇为显眼，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替周景逸挡开了一些拥挤。
“暑假有什么打算？”祁川墨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悄悄落在周景逸脸上。
周景逸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才开口：“陪爷爷。”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祁川墨“哦”了一声。他知道周景逸和爷爷感情深厚，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
他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会给他塞包子和饼干的老人，心里微微一暖。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想要靠近那片温暖的冲动涌了上来，莽撞而直接。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刻意，但微微发红的耳根还是泄露了一丝紧张：“那什么……我家……嗯，太吵了。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
他顿了顿，终于把在心里盘旋了好几天的话说了出来，“暑假……我去你家写作业行不行？”
说完，他立刻扭开了脸，故作镇定地看着走廊墙壁上的宣传画，心跳却莫名有些加速。他有点懊恼自己的笨拙，更担心会听到拒绝。
周景逸的性子冷，不喜欢被人打扰，他是知道的。
虽然这段时间关系缓和了不少，但提出这样的要求，似乎还是有些越界了。
周景逸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看着祁川墨紧绷的侧脸轮廓和那双不敢与他对视、却泄露出些许期盼和忐忑的眼睛。
夕阳的金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勾勒着少年不羁的线条，却意外地染上了一点笨拙的温柔。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远去。
他想起了爷爷看着祁川墨时慈爱的目光，想起了餐桌上多了一副碗筷的热闹，想起了黑暗中那只笨拙地拍着他肩膀的手，想起了那本“买重了”的物理解析，还有那把在暴雨中递过来的、带着老人手温的旧伞。
孤独惯了的人，其实比谁都害怕孤独。只是他早已习惯了用冷漠来包裹自己。
祁川墨的闯入，像一道蛮横的光，不由分说地刺破了他冰封的世界。
起初是刺眼的，令人不适的。但不知从何时起，那光变得温暖，让他冰冷的躯壳开始一点点融化。
他看着祁川墨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看着他那头即使刻意打理过也依旧显得有些凌乱的浅棕色头发。
这个外表张扬、内心却如同迷途幼兽般的少年，正在用一种别扭的方式，试图靠近他，温暖他。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轻轻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单音节：
“嗯。”
祁川墨猛地转回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投入了星辰。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努力绷着脸，却掩不住眉眼间的飞扬神采。
“那就说定了！”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一把抓过周景逸肩上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书包我帮你拿！走，回家！”
周景逸看着他抢过书包，大步流星往前走的背影，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仿佛不是要去别人家写作业，而是要去奔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宴。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秒。肩上一轻，心里某个角落似乎也跟着松动了一下。
他抬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