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川墨像是被惊醒，迅速收敛了脸上那点不自然，把试卷随手一团，塞进桌肚，恢复了一贯的痞气，“废话，老子稍微认真点而已。”
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没能完全掩饰住。
这时，李老师拿着成绩单走进了教室，脸上带着惯有的严肃，但眼神扫过全班时，似乎在某几个方向多停留了一瞬。
“这次月考，总体成绩有所提升，希望大家继续保持。”
李老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教室每个角落，“尤其要表扬几位进步明显的同学……”
他照例念了几个名字，都是些从中游努力挤进中上游的学生。当念到“祁川墨”三个字时，教室里明显安静了一瞬，不少同学下意识地朝后排看来，目光里带着惊讶和探究。
祁川墨本人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耳根却悄悄漫上一点红色。
“……祁川墨同学，这次总排名比上学期期末前进了三十五名，数学单科进步尤其显着。”
李老师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希望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没有过多的褒奖，但这几句简单的肯定，从一向严厉的李老师口中说出来，已经足够让某些人心潮起伏。
周景逸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他心里清楚，祁川墨的这点进步，背后或许有那天爷爷盖在他身上的外套的温度，有那把旧伞带来的震动，也可能……有自己那份被揉皱又展平、写满了解题步骤的卷子所留下的一丝痕迹。
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改变什么，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至于祁川墨会怎么想，会怎么做，那是祁川墨自己的事。
放学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
周景逸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旁边的祁川墨早已把东西胡乱塞进包里，单肩挎着，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桌边，脚尖无意识地踢着桌腿。
周景逸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准备去图书馆和何华汇合，完成之前约定好要一起讨论的物理竞赛题。
“喂。”祁川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点明显的别扭。
周景逸停下脚步，侧头看他。
祁川墨的眼神飘忽着，就是不看他，声音也含混不清：“……那个……谢了。”
“什么？”周景逸没听清。
祁川墨像是被逼急了，猛地转过头，瞪着他，音量也提高了些，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我说！上次那个卷子！谢了！行了吧！”
说完，也不等周景逸反应，像是怕听到什么回答似的，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教室门，背影都透着一股仓惶。
周景逸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迅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半晌，才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
那弧度很小，很快便消失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独自一人走向图书馆。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知道，有些冰层，一旦开始融化，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所带来的变化，也将是不可逆转的。
而他，似乎并不排斥这种变化。
只是他习惯了独行，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冰冷的面具之下。
祁川墨的闯入，像是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一圈圈地，缓慢地，扩散开来。
他到图书馆的时候，何华已经在了，坐在他们常坐的靠窗位置，面前摊开着书本和笔记，神情专注。
池少虞果然也在，坐在何华对面，手里拿着手机，似乎是在打游戏，但眼神时不时就会瞟向对面认真学习的何华，那目光，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与柔和。
周景逸走过去，在何华旁边的空位坐下，轻声打了个招呼：“抱歉，来晚了。”
何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
他顺手将一份整理好的笔记推到周景逸面前，“这是上次讨论的那类题型的几种变式和解题思路，我重新梳理了一下，你看看。”
“谢谢。”周景逸接过笔记，认真地翻阅起来。
何华的笔记一向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对他很有帮助。
池少虞见状，撇了撇嘴，收起手机，凑过来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公式，立刻头疼地缩了回去，“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学习机器。”
何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低头继续演算。
周景逸也只是淡淡瞥了池少虞一眼，便沉浸到题目的世界里。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在这种静谧的氛围里，周景逸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
他暂时将教室里那点微妙的波动抛在了脑后，专注于眼前的难题。他知道，对于他而言，学习是现阶段最重要、也是最可靠的事情。
它不会背叛，不会离开，只要付出努力，就一定能看到回报。
这让他感到安心。
而此刻，冲出教室的祁川墨，正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外的街道上。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他有些发烫的脸上。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李老师那句“表扬”，一会儿是周景逸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会儿又是爷爷慈祥的笑容和那把旧伞。
他其实并不真的在乎学习，不在乎那些分数和排名。
他在乎的是……是一种被“看见”的感觉。
从小到大，父母忙于生意，给他的只有源源不断的金钱和物质，却吝于给他一句肯定、一个关心的眼神。
他在学校里打架、逃课、惹是生非，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一种想要引起注意的笨拙方式？哪怕那是批评和训斥，也好过彻底的忽视。
可是，周景逸的爷爷，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老人，却会因为他趴在桌上睡觉而给他盖衣服，会因为他在雨里狼狈而给他递伞。
那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目的的关怀，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而周景逸……那个一开始让他觉得装模作样、冰冷无趣的家伙，却在他撕毁卷子后，默默帮他修改好；
在他可能被嘲笑“不及格”时，用那种平静无波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及格”以上的分数。
祁川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烦，有点乱，又有点……陌生的暖。
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或许……“学习”这件事，也并不全是那么令人讨厌？
至少，当他看到那个78分时，心里确实闪过了一丝……类似于“成就感”的东西？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习惯了自己“差生”、“混混”的标签，习惯了用不在乎来伪装内心的空洞。
现在，却有人，用那种沉默却坚定的方式，试图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拉。
而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
他掏出手机，想打个游戏转移注意力，却发现屏幕上映出自己微微勾起的嘴角。
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懊恼地锁上屏幕，加快了脚步。
妈的，真是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