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空放晴。
经过一夜暴雨的洗礼,临海市的空气变得格外清新,阳光明晃晃地洒下来,带着雨后特有的干净气息。
树叶被冲刷得碧绿透亮,地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洼,映照着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
祁川墨走进教室的时候,周景逸已经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着。
晨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动静充耳不闻。
祁川墨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周景逸,随即落在他旁边空着的座位上,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他攥了攥手里提着的那个印着知名巧克力品牌logo的精致纸袋,感觉手心有些冒汗。
纸袋里,装着那把被他仔细擦拭干净、甚至小心整理过伞面的黑色旧伞,以及那盒价格不菲的进口巧克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带着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拽。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着,犹豫了几秒钟。
周景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种彻底的无视,若是放在以前,祁川墨肯定又会觉得心头火起,非得弄出点动静来不可。
但今天,他却奇异地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种……莫名的紧张。
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伸出手,将那个纸袋动作有些僵硬地放在了周景逸的桌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又带着点不耐烦:“喂。”
周景逸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清澈却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眸子,平静地看向祁川墨,然后又落在他放在桌角的纸袋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询问,但没有开口。
祁川墨被他看得更加不自在,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指着纸袋,声音比刚才更生硬了几分:
“这个……伞,还给爷爷。还有这个……”他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般,飞快地补充道,“……巧克力,给……给爷爷的,谢礼。”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快,几乎含混在齿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别扭和不自然。
说完,他甚至没敢再看周景逸的反应,几乎是立刻转身,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动作幅度大得带动了桌椅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音。
他迅速从书包里胡乱掏出一本书,啪地一声打开,遮住了大半张脸,假装认真地看了起来,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周景逸的视线在祁川墨故作镇定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重新落回那个纸袋上。
他沉默地看着。
纸袋是那个以奢华包装着称的巧克力品牌的标志性款式,光这个袋子恐怕就价值不菲。
里面露出的伞柄,是他熟悉的那把爷爷用了很多年的黑色旧伞,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伞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归还者的用心。
而那句“给爷爷的,谢礼”,虽然别扭,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周景逸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像是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深潭,涟漪微乎其微,但确实存在了。
他了解祁川墨。
这个嚣张、叛逆、习惯用冷漠和尖锐来伪装自己的少年,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表现出如此……笨拙的感激。
他送出的那盒巧克力,与其说是谢礼,不如说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试图用物质来回应情感的尝试。
这种方式很“祁川墨”,符合他一贯的、用钱来解决问题的思维模式。
但周景逸奇异地,并没有感到被冒犯,或者觉得这是一种施舍般的炫耀。
他反而从这份笨拙和别扭里,捕捉到了一丝……真诚。
以及,那份被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或许连祁川墨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对于那份陌生善意的珍视。
周景逸伸出手,将纸袋拿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没有立刻去看里面的巧克力,也没有对祁川墨说什么,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摊开在桌上的英文原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然而,他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却无意识地微微收紧了一些。
课间操的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在排列整齐的课桌上。
祁川墨和周景逸一前一后地随着人流往外走。
祁川墨刻意走在前面,没有像平时那样要么磨蹭到最后,要么横冲直撞。周景逸则依旧保持着他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隔阂,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再是之前那种坚冰般的对峙和冷漠,而是多了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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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一根极细的丝线,在两人之间悄然连接,虽然脆弱,却真实存在。
做完操回来,祁川墨发现周景逸已经坐在了位置上,那个精致的巧克力纸袋不见了,想必是被他收进了书包。
而周景逸的神色,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淡漠,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祁川墨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莫名的失落。
他坐回座位,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趴下睡觉或者玩手机,而是拿出了上节课的笔记,假装在看,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旁边的人。
周景逸正拿着一支笔,在草稿纸上演算一道物理题,侧脸线条清晰而安静。
阳光落在他握着笔的纤细手指上,那手指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
祁川墨看着那双手,忽然想起昨天雨中,周景逸站在走廊下静静等待的样子,想起周爷爷递伞给他时,周景逸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可以那么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无法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自己昨天那么狼狈的样子,被他看到了,他会不会在心里嘲笑?
还有那把伞,那盒巧克力……他会不会觉得可笑?
无数个问号在祁川墨脑海里盘旋,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周景逸笔尖一顿,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依旧平静,带着一丝淡淡的询问。
祁川墨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一跳,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粗声粗气地说:“看什么看!”
周景逸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演算他的题目,仿佛祁川墨的暴躁只是空气。
祁川墨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口堵着一股无名火,却又无处发泄。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认命般地重新打开笔记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那个安静的身影,飘向那个装着旧伞和巧克力的、已经消失的纸袋。
这一整天,两人之间的交流几乎为零。但那种无形的、微妙的气氛,却始终萦绕在两人之间。
祁川墨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纯粹地把周景逸当作一个需要对抗和挑衅的“敌人”了。
那把旧伞,像一个小小的楔子,撬动了他内心坚冰的一角。
而周景逸,虽然依旧沉默,依旧淡漠,但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彻底将祁川墨视为空气。
偶尔祁川墨不小心把笔滚落到他那边,他会默默地捡起来,放回他的桌角。
虽然依旧没有眼神交流,没有言语,但这细微的举动,与之前那种极致的冷漠相比,已然是一种变化。
放学铃声响起,周景逸像往常一样,安静而迅速地收拾好书包,起身离开。
祁川墨看着他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第一次没有产生那种“终于走了”的解脱感,反而有种莫名的……空落。
他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他才背起书包,晃出了教室。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走到校门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昨天周爷爷出现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
他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一颗小石子,朝着与周景逸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心里,却还在反复咀嚼着今天这一整天的、那种陌生而微妙的感觉。
以及,对明天,产生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约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