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川墨折返的脚步又快又急,溅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他也毫不在意。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不能就把周景逸一个人扔在那里。
那个站在廊下望着雨幕的孤单身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里,不深,却无法忽视。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教学楼廊檐下时,却发现周景逸刚才站立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走了?
祁川墨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莫名的失落和焦急瞬间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走廊空荡,只有几个低年级的学生还在等家长。雨声哗哗,敲打着他的耳膜,也扰乱了他的心绪。
难道周景逸还是自己撑着伞走了?他的腿……在这么湿滑的地上……
一种说不清的担忧驱使着祁川墨,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进了雨里,朝着周景逸平时回家的方向追去。
雨水立刻将他浇了个半透,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有些狼狈。他也顾不得许多,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校门口通往公交站台的那段路,此刻挤满了人和伞,视线受阻。祁川墨像条灵活的鱼,在伞流中穿梭,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相似的身影,却又一次次失望。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骂自己一句“多管闲事”然后掉头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公交站台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并非在行走,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周景逸。
他没有走。他只是换了个地方等。
祁川墨的脚步猛地顿住,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滂沱的雨帘,看着公交站台下的那个人。
周景逸没有撑伞。
他就那么站在站台的遮阳棚下,但风裹挟着雨水,斜斜地打进去,将他的校服外套洇湿了大半,颜色变得深沉。
他微微蜷缩着身子,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侧着脸,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看不清表情。
湿透的布料贴在他略显单薄的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形状。
站台上还有其他几个躲雨的学生和路人,都撑着伞,或是躲在更靠里的位置,只有他,站在靠近边缘的地方,任由风雨侵袭,安静得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绝开来。
那样子,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翅膀、无处可去、只能默默忍耐的幼鸟。
祁川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忽然明白了,周景逸说的“等会儿”,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腿不方便怕滑倒,更可能是在等雨小,或者……是在等那个可能不会来的、接他的人。
他想起了周景逸的家庭情况,那个只有他和爷爷的家。
一股强烈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比刚才折返时更甚。
他几乎要立刻冲过去,把自己手里这把虽然花哨但足够大的伞塞到周景逸手里,或者干脆拉着他一起走。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另一个身影,却先一步映入了他的眼帘,也让他的动作,硬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那是周景逸的爷爷。
老人撑着一把黑色的旧伞,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显是新的、带着包装的折叠伞,正步履有些蹒跚地朝着公交站台走来。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裤脚已经被雨水打湿,粘在小腿上,但他似乎毫不在意,目光急切地在站台的人群中搜寻着,直到锁定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
“景逸!”周爷爷喊了一声,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周景逸闻声转过头,看到爷爷,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他朝着爷爷的方向挪了一步。
祁川墨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发梢流进脖子里,冰冷黏腻,他却感觉不到。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祖孙二人。
他看到周爷爷快步走到周景逸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看到他湿透的校服,眉头立刻心疼地皱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什么,大概是责怪他怎么不找个更好的地方躲雨,或者为什么不打电话让他早点来接。
然后,老人毫不犹豫地将手里那把崭新的、还没拆封的伞塞到周景逸手里,自己则撑着那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伞,大部分倾向孙子那边,任由自己的另一边肩膀暴露在飘泼的雨水中。
周景逸接过新伞,却没有立刻打开,他看了看爷爷被打湿的肩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周爷爷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撑伞。
就在周景逸低头拆开新伞包装的时候,周爷爷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站台周围,然后,定格在了十几米外,那个同样浑身湿透、呆呆站着的祁川墨身上。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认出他后的温和笑容。
他拍了拍周景逸的胳膊,指了指祁川墨的方向,然后,在周景逸有些讶异的目光中,撑着伞,朝着祁川墨走了过来。
祁川墨看着老人向自己走近,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想转身跑掉,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能清晰地看到老人脸上那慈和的笑容,以及那双看向他时,毫无杂质、纯粹关怀的眼睛。
“川墨?”周爷爷走到他面前,将伞也倾向他这边,尽管这作用微乎其微,因为祁川墨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也没带伞?还淋成这样?”老人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心疼,“看看这衣服湿的,快擦擦。”
说着,竟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手帕,就要递给祁川墨。
祁川墨看着那块干净的手帕,又看看老人自己也被打湿的肩膀和裤脚,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种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酸涩感,排山倒海般涌上他的鼻腔和眼眶。
他习惯了父母的忽视,习惯了用金钱和物质堆砌的、冷冰冰的所谓关怀,甚至习惯了旁人或畏惧或鄙夷的目光。
却从未有人,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伞倾向他,用带着体温的、干净的手帕,想要替他擦拭雨水。
这种毫无保留的、质朴的善意,像一道强烈的光,瞬间刺穿了他多年来用冷漠和叛逆构筑起的坚硬外壳,直抵内心最柔软、也最荒芜的角落。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爷爷看着他这副落汤鸡的模样,又看了看他空空的手,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没有再多问,而是将手里那把旧伞,不由分说地塞到了祁川墨的手里。
“拿着,孩子。”老人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糙感,握住祁川墨冰凉湿漉的手时,那股暖意仿佛能一直传递到心里。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赶紧打着伞回家,别淋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