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川墨靠在椅背上,原本等着看他气急败坏或者出声质问,却只等到一片沉默和那双专注于抢救笔记的、骨节分明的手。
那双手的手指很长,肤色偏白,因为用力按压纸巾,指尖微微泛着红。
不知怎的,祁川墨心里那股想要破坏、想要激怒对方的冲动,像被针扎了一下,漏了点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看着周景逸平静的侧脸和微红的指尖,忽然觉得无比碍眼。
他猛地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本崭新的、封面是硬壳卡通图案的备用笔记本。
那是他母亲上次去日本出差随手给他带的,他嫌幼稚从来没用过——动作粗鲁地塞到周景逸的手边。
“喂!”他的语气依旧很冲,带着一种刻意的、掩饰什么似的别扭,
“赔你的!别一副我欺负了你的样子,让老师看见了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周景逸按压纸巾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了一眼那本被强行塞过来的、与祁川墨气质截然不同的崭新笔记本,
又抬眼看了看祁川墨那张写满了“不耐烦”和“别废话”的脸。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
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那本笔记本,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接着,他继续处理那本被弄湿的笔记,仿佛刚才那个插曲从未发生。
祁川墨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融入了走廊喧闹的人群中。
周景逸直到他把笔记上的水渍处理得差不多,才轻轻舒了口气。
他拿出那本崭新的笔记本,摩挲着光滑的封面。很幼稚的图案,但纸质很好。他翻开第一页,依旧是空白。
他拿起笔,犹豫了一下,在那页的右下角,同样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画了一个简笔的包子图案,旁边打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画完,他合上笔记本,趁着祁川墨还没回来,动作迅速地将其塞回了祁川墨那边的抽屉里。
做完这一切,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预习下一节课的内容。
中午放学铃响,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奔向食堂。
周景逸不习惯和人挤。
他通常会在教室里多待一会儿,等人流稍微稀疏些再过去。
他整理好上午的书籍,拿出饭卡,正准备起身,就看到爷爷周大山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室后门。
老人手里提着一个老式的保温桶,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正朝他招手。
“景逸!”
周景逸愣了一下,随即起身走了过去。
“爷爷,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用给我送饭吗?”
他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天气不好,他怕爷爷路上滑倒。
“嗐,反正我在家也没事。
今天立冬,按理说得吃饺子,但我寻思着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猪肉白菜馅大包子,就给你蒸了几个,还热乎着,趁热吃!”
爷爷说着,将保温桶塞到他手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一点的油纸包,
“还有,早上炒的糖炒栗子,没吃完,你也拿着,下午饿了垫垫肚子。”
保温桶沉甸甸的,隔着外壳都能感受到里面包子散发出的温热。
那熟悉的、属于家的食物香气,隐隐约约地飘散出来。
周景逸心里一暖,接过保温桶和栗子,低声道:“谢谢爷爷。”
“跟爷爷还客气啥?快去吃吧,我也回去了。”
爷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叮嘱了几句“好好吃饭”、“和同学好好相处”之类的话,这才转身,撑着那把旧伞,慢慢走进了雨幕中。
周景逸提着保温桶和栗子,站在原地,看着爷爷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爷爷是怕他在新环境里吃不习惯,怕他受委屈。
收回目光,正准备回座位吃饭,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教室后门不远处,走廊的窗边,倚着一个人。
是祁川墨。
他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校规禁止吸烟,他显然只是习惯性咬着。
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正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和……孤寂。
他似乎没有去吃午饭的打算。
刚才爷爷给他送饭的情景,他肯定看到了。
周景逸没有在意,提着东西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打开保温桶,里面躺着四个白白胖胖、冒着热气的包子,浓郁的肉香和白菜的清甜瞬间弥漫开来。
他拿起一个,小心地咬了一口。包子皮松软,馅料饱满,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他慢慢地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驱散着身体的寒冷和心底的一丝孤寂。
祁川墨不知何时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视线落在了周景逸……手中的包子上。
那目光有些复杂,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还有一丝……或许是错觉,一闪而过的落寞。
但他很快又别开了脸,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嗤笑。
不知道是在嘲笑周景逸,还是在嘲笑别的什么。
周景逸安静地吃完了两个包子,将剩下的仔细盖好,放进抽屉。
他剥开一颗爷爷给的糖炒栗子,金黄的栗子肉香甜软糯。
他小口吃着,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校园景色上。
雨,还是没有停。
他和祁川墨,一个在座位上安静地吃着带着家庭温暖的食物,一个在窗边无所事事地望着冷雨。
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也隔着一条无形的、比桌上那道墨水线更深、更难以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