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所里的油灯还在轻轻摇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映得忽长忽短。霍顿一行刚走,威尔逊正带着机组人员核对轰炸航线,指挥所里暂时只剩老马和陈静。
陈静把桌上的图纸仔细叠好,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粗糙感,她抬眼看向老马,眉宇间的豁然散去,又凝起几分凝重:“司令员,有两件事,我还是不放心。”
老马端起搪瓷缸喝了口凉茶,抬眉示意她继续。
“第一,偷零式战机。” 陈静的声音压得很低,“南苑机场防卫不说,就算真如计划引到三间房村机场,那也是日军的前线机场,至少一个小队驻守,还有高射炮和探照灯。咱们的人要摸进去,还得完好无损地把飞机弄出来 —— 那可是铁家伙,不是揣兜里就能走的。”
她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第二,装备运输。就算美国人答应给旧装备,数量是二十个师的量,堆起来能把三河根据地都填满。从美国到华北敌后,隔着太平洋、南海、日军封锁线,火车汽车都靠不住,怎么运进来?总不能让战士们徒手去扛吧?”
这两个问题像两块石头,压在她心头。刚才谈判时的锐气褪去,此刻只剩实打实的忧虑 —— 打仗不是纸上谈兵,每一步都得踩在地上才算数。
老马听完,放下搪瓷缸,缸底与桌面碰撞出轻响。他看着陈静,嘴角反倒勾起一点笑意,眼神里的沉稳像浸了水的石头,沉得扎实:“你说的这两件事,我早琢磨过了。
“偷鬼子的零式战机,我们自然有办法。” 他手指在地图上三间房村机场的位置敲了敲,“三间房村机场小,跑道短,日军仗着离北平近,防备看着紧,实则有缝隙。咱们的武工队在那一带埋了半年的眼线,连机场哨兵换岗的规律都摸透了。真到动手时,不用硬闯,自有法子把飞机‘牵’出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陈静却知道这 “法子” 里藏着多少凶险,她没再追问,只等着老马说第二件事。
老马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道:“至于怎么把装备运回来,就得看你的了。”
“看我?” 陈静一愣,眼里满是诧异,“我能做什么?总不能让我去开船吧?”
老马正视着她,眼神忽然变得深邃,像能看透人心似的:“你的真名,不叫陈静吧,而是叫做司徒美静。”
“轰” 的一声,陈静像被雷劈中,猛地站起身,桌上的搪瓷缸都被带得晃了晃。她脸上的镇定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你 你怎么知道的?”
这名字是她埋在心底最深的秘密,连组织里知晓的人都寥寥无几,老马怎么会知道?
老马示意她坐下,语气平静:“我要是还是马司务长,自然不知道。可我现在是马司令了,手里过的绝密情报多了,有些该解密的,总会到我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上个月总部转来一份特殊档案,提到了关于一个事情,司徒家有个女子,化名陈静,就在三河根据地,要我好生照顾。我的司徒美静小姐 —— 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
陈静慢慢坐下,手指攥着衣角,半晌才抬起头,眼里的惊讶渐渐变成坦然,她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点不服输的硬气:“我是司徒美静,那又怎么样?这名字既没耽误我画图纸,也没耽误我打鬼子。”
“能玩狙击,还把零式战机的图纸吃得那么透,又懂美军装备体系的,除了你这样从外国回来的大小姐,只怕没几个了。” 老马笑了笑,“但这名字,还能帮咱们八路军把装备从美国运回来。”
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低:“我想请你的堂兄,在洪门的司徒老大帮个忙。”
洪门的司徒老大于1939年联合54个华侨团体成立“纽约华侨抗日救国筹饷总会”,并担任常务委员。在五年任期内,他奔走于美洲多国,发动华侨捐款捐物。
据记载,该会累计筹募款项达 5400多万美元,其中纽约华侨人均捐款670至1000美元,另有公债和杂捐未计入。。
据国民政府统计,华侨捐款占当时中国军费的三分之一。
陈静眉头一皱,摇头道:“洪门是帮里,不是商号。洪门在东南亚有码头,有兄弟,可没有大型的船队 —— 就算临时凑出几艘船,日军在太平洋和南海的封锁线跟铁桶似的,别说运装备,能活着靠岸就不错了。”
她太了解洪门了,堂兄司徒老大虽是洪门龙头,但是这些在东南亚的码头的船多是近海小货轮,哪能扛住日军的巡逻艇和飞机?
“所以得请司徒老大成立一个船行。” 老马早有打算,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个奇怪的船型,“再买几艘美军淘汰不用的潜航船。这种船能像潜艇似的沉在水里,甲板离水面就一米多,晚上行动,被日军发现的机会不大,正好适合突破日军的海上封锁运东西。”
他指着图纸:“美军仓库里堆着不少这种潜航船,当年用来运物资的,现在用不上了,咱们低价买过来,修修补补就能用。”
陈静盯着图纸,眼神动了动 —— 半潜船她听说过,隐蔽性确实好,可
“就算有船,也得有人护着过封锁线。” 她还是不放心。
“这就得靠美国人了。” 老马眼里闪着光,“他们不是要零式战机吗?咱们就跟他们谈条件 —— 装备运到指定海域,美军派驱逐舰护航过日军封锁线,等咱们的人接货后,他们再撤。他们为了零式,会答应的。”
他看着陈静,语气笃定:“司徒老大在华侨界人头熟,办船行、买船都方便;半潜船能藏;美国人能护 —— 三步凑齐,二十个师的装备,就能顺着海路,绕到咱们的秘密码头。”
“原来你都想好了。”油灯的光落在陈静脸上,她沉默了很久,心里的两块石头好像被老马这番话轻轻搬开了。原来他不是退让,不是冒险,是早就把前前后后的路都踩实了。
可是陈静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可是这些装备也没有办法运回到根据地啊。现在东南亚和缅甸几乎整个就要被日本人占领了,正在大肆屠杀华侨,华侨们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地帮我们运物资。”
老马摇头:“不运回来了。就放在印度和缅甸交界的地方。”他的神色变得肃然起来,对陈静道,“我们要把华侨武装起来,带领他们一起和日本人斗争到底。”
海外的华侨,为了这场反抗日本侵略的战争付出了太多太多,而他们即将到来的命运,却极为悲惨。
老马知道历史的走向,由于华侨在东南亚一首没有自己的武装和强大的政权,日本人和英美法等殖民者一首都鼓动着当地人对华侨进行抢劫和屠杀。
她忽然笑了,眼里的锐利又回来了,带着点自嘲:“看来我这‘陈静’的名字,藏不了多久了。回头我就发报给堂兄,让他准备起来。”
老马也笑了,端起搪瓷缸跟她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那就辛苦司徒同志了。等装备到了,咱们的队伍鸟枪换炮,看小鬼子还敢不敢在华北横行霸道!”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指挥所里的灯光,却像是穿透了层层黑暗,亮得格外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