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参谋官双手捧着电报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在掌心压出整齐的褶皱。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却仍保持着公文汇报的节奏：“司令官阁下，据我们的侦察人员报告，龙烟铁矿遭到毁灭性破坏。所有矿井的设备全部被炸毁，所有矿井筒全部坍塌，怀疑对方对整个岩层实施了定向爆破；另外，所有从德国进口的制选矿机组及化验设备均遭炸毁或是拆走 据初步估计，要部分恢复生产至少需要一年半的时间，花费 1 亿日元以上；完全恢复产能，需要 3 年以上，并投入 3 亿日元。”
岗村的手猛地一颤，地图上龙烟铁矿的红叉映得像块凝固的血痂。满室军官的呼吸骤然停滞，几只夜虫撞击灯罩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参谋官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急促了三分：“另外，藤原联队损失惨重。八路在李家坡的战斗中使用了红弹，三木大队遭到八路的炮火覆盖，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一川大队也约一半人员当场失去战斗力，接着又被八路围攻，阵亡747 人；另外，松本大队在进攻野狼谷的战斗中损失惨重，死伤过半。又先后遭八路多次尾随追击，仅有 437 人突围，余者下落不明。”
“藤原联队长状况如何？” 岗村宁次悬在半空的枯指猛地抽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地图上，与猩红的叉号融成一片。
参谋官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联队长受到芥子气和路易氏气的混合气体侵袭，呼吸系统严重受损，军医判定为病危级别。”
岗村老鬼子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球里血丝如网：“立即命令最好的医生，为藤原君医治。” 藤原昭义本身就是华族，他联姻的对象，更是贵不可言。
要是藤原昭义死了，岗村老鬼子只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八嘎！” 一声暴怒的吼叫撕裂了死寂。“八嘎！” 山田雄二气急败坏，手掌重重拍在指挥桌上，让桌上的物品皆是跳了起来，他赤红着双眼，唾沫星子飞溅，“这群八路竟然公然使用毒气！还屠杀了矿山里的侨民！在战争中使用毒气，残杀平民 —— 这是对日内瓦公约的公然践踏！”
旁边的参谋们纷纷附和，一时间司令部内充斥着义愤填膺的叫嚣。
他们选择性遗忘了自己部队在南京、在华北各地使用毒气弹的累累罪行，忘了那些被他们称为 “三光政策” 的烧杀抢掠，此刻倒成了国际公约的卫道士，这副贼喊捉贼的丑恶嘴脸，连灯光都似在鄙夷地摇曳。
“我请求亲率第 27 师团主力，即刻前往清剿！” 山田雄二猛地立正，腰间的军刀撞出铿锵之声，“定要将这伙八路碎尸万段，为藤原联队报仇！”
岗村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球里布满血丝。
“报仇？”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老马所部在炸毁铁矿后，己经消失在夜色里了。” 他指向地图上龙烟铁矿周边的空白区域，“侦察机连续搜索了七八个小时，连他们的影子都没发现 —— 他们就像钻进地缝里面一样。”
山田雄二却满脸自信地掏出另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画出层层叠叠的线条：“司令官阁下多虑了！我们己在周边构建了两层包围圈，三百里内的隘口都有皇军驻守。若是他们往西，想返回太行山，则将一头撞进我 27 师团的包围圈；若是向北，进入燕山山脉，又要途经石家庄、北平一线的城市和铁路线，必被我们所擒获；向南，则是一片平原，他们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向东，那里水泽密布，背后就是渤海，是死路一条。唯有返回他们的老巢张庄，才能继续负隅顽抗。” 他重重拍向地图上的张庄，“只要把那一带团团围住，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难飞！”
“老马是深通兵法之辈。” 岗村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他不会自陷绝境。”
电讯官佐佐木的额头渗着汗，手指在摩尔斯码记录册上快速翻动，纸张发出哗啦的脆响：“报告司令官！从三小时前开始，我们在遵化、兴隆一线的十二个监测站同时截获到强功率无线电信号！可以确定，这就是老马的指挥部的电台！从对方的动向判断，是要前往太行山与主力会合。”
“这会不会又是陷阱？” 山田雄二 “哐当” 一声推开椅子，“主动暴露假电台，这是老马惯用的伎俩！上一次，他就是用三部假电台，让我们信以为真，把藤原联队调来调去。”
他抓起桌上的铅笔，在地图上太行山位置重重画了个叉：“现在他把电台往太行山方向搬，就是要引我们去追！真要会合主力，怎么会用这么明显的路线？我建议，把太行山一线的部队调过来，对老马所部实施围歼。”
“不，太行山一线的主力不能动。” 岗村打断他，指尖重重叩在地图上，“山田君，你不要忘记了，冀中军区的主力可是一首想突破我们的封锁线，重新杀回冀中地区。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
“司令官阁下！” 山田雄二急了，“我们的情报人员和部队一首在从龙烟铁矿到太行山的每一寸土地搜索，并没有发现任何大规模部队移动的痕迹 —— 除了电台信号。” 他抓起一支红笔，在地图上太行山与平汉线的交界处画了个圈，“我还是认为，老马的电台出现在太行，这是把电台信号做成一支‘疑兵箭’，箭头指向太行山，真正的部队却在” 他的红笔突然转向东南，“这里 —— 张庄。”
“不。” 岗村的手指沿着红笔轨迹移动，“老马是在给我们出一道选择题。如果撤走布置在太行山的兵力，他就可以从这里突围出去。或者，隐伏在太行山的八路军，会回过头来，再度进入冀中。另外，老马是一个疯狂的对手，攻击性很强。他既然敢打龙烟铁矿，难保他不会攻击别的地方。所以，我们的主力在对方的形迹确定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话音未落，通讯参谋拿着一份刚译出的电文，脸色比纸还白：“司令官阁下，大本营来电！”
岗村接过电文，手指刚触到纸页便剧烈颤抖起来。
电文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握不住：“藤原联队全军覆灭、龙烟铁矿遭毁，大本营深表震怒！责令华北方面军即刻深刻检讨！要举一反三，务必加强井陉煤矿等战略要地防务，确保京津塘及交通线安全，再有差池，严惩不贷！着即调集重兵围剿华北抗日根据地，重点歼灭老马所部！另，速将藤原昭义妥善送返日本医治”
最后一个字念完时，岗村踉跄着扶住桌沿，桌上的茶杯被撞得哐当作响。
山田雄二的表情也瞬间僵住，方才叫嚣的军官们也都噤若寒蝉，偌大的司令部里，只剩下窗外寒风卷着枯叶掠过窗棂的呜咽声。
岗村望着地图上那片被夜色吞噬的区域，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老马就像一柄藏在暗处的利刃，既己划破了防线，谁知道下一次会刺向哪里？
而大本营的训斥，如同悬顶之剑，让这场本就艰难的战争，更添了几分绝望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