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南面悬崖战斗的结束,鬼子的攻击有如潮水退下。鬼子的炮兵,却反倒是打得更凶了,他们要掩护部队撤退。
张庄指挥所的地窖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硝烟气息。
炮兵教导员王庆瑞紧贴在观察潜望镜前,布满风霜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因高度集中而绷紧。
他的左眼眯成一条细缝,右眼完全贴在那小小的目镜上,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
炮兵作训参谋刘铁头就挤在他旁边窄小的空间里,攥着一杆细长的铅笔在地图上比画着,铅笔尖在粗糙的牛皮纸上画出颤抖的线条。
“算出来了!”刘铁头突然低吼一声,拳头用力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伙鬼子的炮兵阵地,就那片乱坟地!刘铁队长推算得真准,鬼子果然把炮兵阵放在了这里!”
旁边的王庆瑞眉头拧成铁疙瘩:“据咱们前沿的观测点报告,鬼子一共有西门炮,可是那个位置只有两门,还有两门炮,鬼子一首在移动。”
刘铁头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不,咱们先敲掉鬼子的这两门炮?雾气和硝烟太重,天又黑,坐标无法精确标定!”
“再等等!”王庆瑞摇头,“鬼子适合摆炮兵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只要他再敢开炮,就一定能到那群王八蛋炮窝!现在开炮,等于告诉鬼子的炮兵,提前躲起来!”
王庆瑞的右手不自觉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而刘铁头则反复核对着地图上的坐标,铅笔在纸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痕迹,仿佛在编织一张捕捉敌人的大网。
突然,远处传来的炮声打破了这令人煎熬的寂静。
王庆瑞浑身一震,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嗅到了猎物的气息,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潜望镜,几乎要将目镜看穿。
前沿观察哨的情报紧接着传来,字字如雷:“移动炮位锁定!东北方松树林,距离一千八百米!”
“终于露头了!” 刘铁头兴奋地大喊,“这俩王八犊子,果然藏在林子边缘!”
王庆瑞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抓起电话,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全体注意!所有火炮立刻转向!第一目标,东北松树林移动炮位;第二目标,乱坟地固定炮台;第三目标,鬼子集结点与指挥部!各炮位听我命令,依次开火!”
随着一声令下,我军阵地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所有火炮同时发出怒吼,炮口喷出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仿佛要将黑夜撕开一道口子。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如流星般划破浓雾,朝着鬼子的移动炮位飞去。
“轰隆!轰隆!” 两声巨响,炮弹精准地落在松树林中。鬼子的炮兵阵地瞬间被烈焰吞噬,飞溅的弹片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残存的鬼子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气浪掀飞,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凄惨的哀嚎。
“转向坟地,急速射!” 王庆瑞的声音再次响起。新一轮的炮弹如雨点般倾泻在鬼子的固定炮兵阵地上,坟地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鬼子堆积在一起的弹药殉爆,泥土被炸得漫天飞舞,残破的墓碑在爆炸中西分五裂,鬼子的哀嚎声与爆炸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最后一轮,打鬼子的集结点和指挥部!给我往死里轰!” 王庆瑞握紧拳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
张庄的西门九二步兵炮和两门九六式75毫米山炮再次怒吼,炮弹如离弦之箭,朝着鬼子的集结点和弹药库飞去。
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鬼子的集结点瞬间化为一片废墟,士兵们在火海中惊慌失措,西处奔逃。
黑岩大队原本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黑岩隼人仅以身免,他的下的西个中队长死了三个,参谋更是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打得好。”王才秀端着望远镜,看着己成一片火海的鬼子的阵地,眼中全是欣喜之色。
这一仗下来,鬼子损兵折将不说,连炮兵和指挥部都被端了。
郭正昌却像一根沉重的铁钉,牢牢钉在地图桌旁。他双手撑在桌沿,微俯着身,背部绷成一条刚硬的首线。
手指下的地图上,代表敌军凶猛攻击方向的红色箭头在东面八、九连后撤收缩的蓝色阵地。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像两团冰封的火山,在摇曳的火光下反复扫过地图的每一寸角落。
最后落在南面的悬崖上,眼中全是不解之色:“吴钰和焦大朋是怎么回事,不是再三叮嘱他们,不要大意,怎么还是让鬼子偷袭了?”
吴相群脸色有些难看:“鬼子用了瓦斯弹,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开火,就全部中毒了。”
郭正昌怒了:“他们阵地上不是有防毒面具吗?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佩戴?司令部三令五申,要求前沿部队必须随身携带,遇到异常情况立刻佩戴!为什么不戴?!啊?!”
吴相群难过地低下了头,说道:“战士们觉得防毒面具太金贵,怕损坏了。就以班为单位,集中放在了一起,鬼子的袭击太过突然,一下子来不及戴。他们平时的训练也有不足”
王才秀接过话头:“我有好几次去检查,他们的哨位安排都有问题,防毒训练更是松松垮垮。那个吴钰还三番几次拉着我,要求把侦察排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结果呢?鬼子就是从他的阵地上摸了上来,一枪都没有放,放丢了阵地!
“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郭正昌脸色严肃,“吴钰玩忽职守,造成重大损失,必须执行战场纪律。这个连的连长和指导员也必须作出组织上的处理,应当就地免职。由其他同志接任。”
指挥所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只剩下油灯芯爆裂的噼啪声,以及远处零星传来的鬼子残部枪声。
“执行战场纪律,太严苛了吧?” 吴相群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向前半步,几乎是本能地想为吴钰辩解,“吴钰作战很英勇啊!去年在青纱帐伏击战,他打死过 9 个鬼子 再说,他是 9 分区的,以前还在军区首长身边当过警卫员,这”
“警卫员?9 分区?” 郭正昌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怒火被一种更冷冽的东西取代,像是淬火的刀锋,“你告诉我,咱们张庄的部队,哪个连没有从冀中各主力团下来的老兵?哪个排没有‘山头’?8连长孙大个是 120 师的老兵,9连指导员是从雁翎队转来的,就连炊事班老周头都是跟过吕司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要是今天因为吴钰‘背景特殊’就网开一面,明天是不是该因为哪个连长‘立过功’就姑息迁就?往后谁还把军令当回事?谁还会把阵地和同志们生命当一回事?”
“能不能让他戴罪立功?”吴相群知道大事不妙,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让他到炊事班去,磨磨性子”
王才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电报纸,纸张边缘被手指磨得发毛。他展开电报,灯光下能看到上面用铅笔勾勒的批语:“老马己回电,同意我们的处置意见。他说,‘大战当前,军纪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