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城日军仓库内，汽油灯的光晕在堆积如山的武器弹药上跳跃，映照着八路军战士们兴奋而疲惫的脸庞。
刘铁抹了把脸上的黑灰，指着墙角覆盖着油布的九一式榴弹炮：“大队长，这些炮怎么办？这可是都刚出厂的新炮，炮膛都没有磨损啊。咱们要是带回去，足够鬼子喝一壶的。”
赵一虎蹲在一堆 tnt 炸药旁，眉头紧锁：“不止是炮，这些炸药和炮弹加起来几十吨，还有药品和粮食 按咱们现在的运力，顶多能拉走三分之一。鬼子随时可能反扑，必须尽快撤离。”
战士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所有人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急切 —— 尽快把这些来之不易的战利品运回张庄，那是他们浴血奋战的证明，更是根据地急需的 “救命粮”。
一个手受伤的战士也走了出来：“大队长，让我也扛一箱弹药吧！咱们多运一点，张庄的保卫战就多一分胜算！”
“对！能拿多少拿多少！” 赵一虎猛地扛起一箱机枪子弹，“老马，下命令吧！再拖下去，鬼子的援兵就该到了！”
仓库中央，老马却异常平静。
他没有去看那些诱人的武器，而是一脸沉静地看着铺在木板上地图，用手指一卡一卡地计算着距离。
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沉的阴影，眼角的皱纹里似乎藏着千钧重担。
“都别急。” 周永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磐石压下了众人的喧嚣，“等大队长再想一想。
众人的目光，都看着老马。
仓库中央，老马的神色却异常沉静。他坐在弹药箱上，俯身于铺在木板上的地图，手指在“沱城”与“张庄”之间那条唯一的、不得不走的动脉——王家桥附近区域，细致地丈量、描绘着。
他身边的煤油灯发出的光晕，将那粗糙但有力的线条和不断出现的精密标记投射在他脸上，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
周永胜默默地站在老马侧后方不远处，目光聚焦在那张正在成形的图上。
作为一名从云南讲武堂参谋科严格训练出来的军官，绘图是周永胜刻在骨子里的基本功。
他能闭着眼睛勾勒出晋察冀边区大部分主要山川河流的走向，凭记忆就能标注出关键隘口和村镇的相对位置。他绘制的地图，以精准、规范、要素齐全而著称，线条如同打印般工整，标记符号符合教科书式的标准。
在整个大队里，甚至在整个第3军，单论制图的规范和美观，无人能出其右。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专业素养。
然而此刻，看着老马笔下这张正在迅速生长的草图，周永胜心中掀起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一种自愧不如的震撼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甚至夹杂着一丝隐秘的敬佩。
这张图，乍看之下远不如他绘制的精雅规矩。线条略显潦草，比例甚至有些不那么严格地追求视觉上的精准。它更像是在快速行进、颠簸的马背上随手勾画的草图，带着实战中的野性和不拘一格。
但这恰恰是这张图可怕的地方！
老马用的不是制图板上的丁字尺和比例规，是源自战斗实践、刻入骨髓的战场首觉和洞察力！
只见老马手中的绘图铅笔在地图上飞快地跳跃。他不是在“画”地图，而是在用铅笔“解剖”战场！
过了良久，老马终于停下来，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知道你们都想尽快把这些宝贝运回张庄，我也想。可你们想过没有 —— 岗村那个老鬼子，他知道我们缴获了这么多东西，肯定知道我们会急着带着战利品回张庄。”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 “张庄” 的位置：“你们说，岗村会怎么做？”
仓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警戒哨声。战士们面面相觑，刚才的兴奋被一丝寒意取代。
赵一虎挠了挠头：“还能怎么做？肯定是派兵来追呗！咱们赶紧走，甩开他们！”
周永胜却没有说话，他盯着地图，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作为大队的参谋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日军的战术特点。
老马的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脑海中某个被忽略的角落。
“不对” 周永胜的声音有些发紧，“岗村不会只派追兵。他知道我们擅长机动和伏击，追击很难占到便宜。”
老马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是岗村，” 周永胜的手指沿着沱城到张庄的必经之路移动，“就会调集重兵，在半路设下埋伏。而且，对方不会是小股部队，一定是联队规模的部队，就等着我们带着累赘的物资钻进他的口袋！”
赵一虎猛地吸了口凉气：“你是说，岗村会在我们回去的路上设伏？”
“不止是设伏。而是布下天罗地网。” 老马的眼神锐利如刀，“你们想想，为什么鬼子会把两门师团级的重炮放在沱城？为什么这里囤积了足够打一场攻坚战的弹药？沱城就是岗村进攻张庄的前进基地。他原本的计划是，先派出一支联队级别的部队，轻装疾进包围张庄。然后再派辎重部队将这些重炮和物资运到前线，用重炮轰开我们的工事和防线。他唯一失算的一点是，就是被我们误打误撞，抢先端了沱城。”
老马走到一门九一式榴弹炮旁，抚摸着冰冷的炮管：“现在，我们缴获了岗村的‘杀手锏’，他比我们更着急。他一定知道我们舍不这两门炮和仓库里的弹药，能搬多少，就会搬多少。所以他的真正杀招，不是夺回沱城，也不是这两门炮，而是将计就计，堵死我们回张庄的路。”
“那我们怎么办？”刘铁不解地问道，“难道把这些装备和物资都扔在这里？”
“这个问题不忙。”老马摇摇头，又对众人问了第二个问题，“我比较关心的是，岗村的这个联队从哪里抽调？岗村为了发动51大扫荡，为了实施他的囚笼政策，兵力的使用己经到了极限。据我们收集到的情报，岗村的下一阶段的目标，是‘扫荡’晋察冀、太行、山东等根据地。要扫荡这些地区，他需要调集更多的兵力。而现在鬼子在太平洋的仗越打越大，战线也越拉越长，一首在抽调华北方面军的精锐到太平洋战区。现在岗村要伏击我们，他兵力从哪里来？”
老马看向周永胜，目光中带着一丝深意。
周永胜深吸一口气，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点在燕云地区：“鬼子要对各大根据地保持压力，兵力一首很紧张。但有一支队伍，岗村从来没动过 —— 驻守燕云铁矿的藤原联队。”
“藤原联队？” 赵一虎惊呼，“那可是鬼子在华北的精锐的甲种师团的部队，装备精良，一个联队就有三千八百多人！只是燕云铁矿是鬼子在华北的重要钢铁来源，岗村敢把这支部队调过来？”
“岗村不调这支部队，就根本无兵可调。” 周永胜的脸色凝重，“按常理说，岗村是不会调动藤原联队的。但现在不同了 ——别的不说，光是两门九一式榴弹炮，若是落在我们的手里，这对鬼子来说，就是奇耻大辱。岗村只有干净彻底地将我们消灭，才能向中国派谴军司令部和大本营有个交待。”
老马接过话头，声音沉稳而有力：“岗村就是算准了我们会回张庄，所以他把陷阱设在了路上。他以为我们带着这么多物资，只能走那条最近的公路。他一定会让藤原联队埋伏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瓮中捉鳖。”
仓库里鸦雀无声，战士们刚才的兴奋彻底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他们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战利品不仅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更是引向死亡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