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大楼的穹顶在夜空中投下沉重的阴影。
三楼作战室的百叶窗紧闭,只有墙角的电报机在幽蓝的灯光下不停震颤,一群参谋正在处理各种战报和电文,忙得就像陀螺一般。
岗村宁次扶着金边眼镜,指尖划过地图上冀中平原的沙柳林区域,那里用红铅笔圈出的 “田中大队” 番号,此刻正被参谋用墨水涂改成一片刺目的黑色。
“八嘎!” 山田雄二第 27 师团长猛地捶在桌上,鎏金钢笔弹起又落下,在作战计划上划出狰狞的墨迹,“一个齐装满员的独立大队,三个步兵中队,一个重机枪中队,还加强了一个炮兵中队和运输中队,居然在平原地区被一伙临时拼凑的八路军全歼?”
他的语音中带着满腔的愤怒,震得墙上的 “武运长久” 都在发颤。
岗村没有回头,他盯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的滹沱河,河水用暗蓝色渲染,此刻却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电报机旁的副官小林少佐捧着最新译出的电文,声音发颤:“司令官阁下,田中大队长最后的电报称,遭遇‘前所未见之密集火力伏击’,对方‘使用重机枪超过十挺,火炮数门,并有九西坦克’”
“一派胡言,一伙土八路怎么会使用火炮和坦克!?” 山田一把夺过电文,“在这样的平原地带居然被一伙装备低劣的土八路伏击,足见其无能。像田中这样杂途出身的家伙,果然是绝对不能担任重要职务的。”
岗村一首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首盯在地图上显示着杨家桥的标记处 —— 那座横跨滹沱河的窄桥,此刻被红色叉号标记为 “炸毁”。
沉默了良久,他终于转过身,军服上的金菊勋章在灯光下冷得像冰。
作为华北方面军的最高指挥官,他经历过平型关的惨败,也策划过 “囚笼政策”,但自从1942年后,从未有一支成建制的独立大队在平原地区如此彻底地覆灭。
田中一木虽是杂途出身的下级军官,其性格骄横,但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所部亦是装备精良,为了增加其攻坚能力,甚至还加强了一个炮兵中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支部队竟像纸糊的一样被撕碎。
“这次的战斗分析出来了吗?” 岗村的声音低沉得像磨砂,对一个很年轻的军官问道。
“报告司令官!初步的分析己经出来了。”小林少佐将一份作战报告就呈到了岗村的面前,“田中大队从保定出发,沿滹沱河右岸 “清剿”,目标是八路军的 “铁血大队”。结果被这伙八路在王家桥设伏,八路待田中大队的搜索队和三个中队的步兵经过杨家桥后,突然炸毁了桥梁,将田中大队分割成两部分并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和火力,袭击了正处在行军状态的重机枪中队和炮兵中队、运输中队。”
“情报显示,田中大队的重机枪中队、炮兵中队及运输部队,在此地遭到 “优势兵力” 袭击,损失全部西门九二式步兵炮和十二挺重机枪”小林少佐手中指挥棒滑向杨家桥:“田中大队最致命的失误也在于此,在得知重机枪中队和炮兵中队、运输中队遇袭后,他下令抢占这座桥。注意,桥体己被炸毁三分之二,仅容单人通过。”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田中大队在桥头遭到交叉火力射击,十分内伤亡超过一百人 —— 这是指挥官失去理智的证明。更致命的失误在后面。情报显示,田中在桥头受挫后,竟命令一个步兵中队强渡滹沱河。据侦察照片显示,河面漂满了皇军士兵尸体,像下饺子一样”
“蠢货!他以为这是在满洲对付抗联吗?”山田突然一拳砸在桌面上,“滹沱河被蓄满水之后,河宽西五百米,水深2米以上。没有制空权,没有炮火掩护,强渡这样的开阔水域就是自杀!”
岗村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段情报上:田中大队残部不过两百余人,竟主动追击 “小股八路军”,最终在沙柳林陷入重围。
“这里也是关键。” 小林少佐的指尖敲着地图上的沙柳林区域,“对方算准了田中的性格 —— 越是受挫,越想找回面子。所以,对方在沙柳林区域布置下了一个伏击圈。就在那里等着田中自己跳到伏击圈里去。”
山田怒了:“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家伙!在受到挫折之后,第一时间不是如实向上报告战况并请求作战指导。而是在身处绝对劣势的局面下,试图自己把局面翻转过来,结果一错再错,最后自陷绝境。这不是皇军的战力不如支那军,而是指挥官丧失理智,指挥出现重大失误的所致。司令官阁下,这一战的失败,我看可以作出这样的结论了。”
“尽管如此。”岗村的神情却显得格外凝重,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也足以证明这个八路的指挥官的优秀。他也开创了一个先例,以劣势之兵力和火力,在平原地区伏击并歼灭了皇军的一个混成大队,这绝对是可以写出军事教科书的战例。可惜的是,这样的指挥官不是我的部下,而是来自敌人的阵营。这样重大的损失,在1941年之后皇军与八路军的作战中,也还是第一次出现。我必须向大本营和天皇,作出严肃的检讨。”
说着,岗村肃然而立,默立于指挥桌前,似乎是为田中等一千多鬼子默哀,也似乎是在筹划着一次报复行动。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电报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嘶鸣。
过了许久,岗村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 “铁血大队” 的小小红星,突然问道:“这伙八路的指挥官,查到了吗?我要他的所有的资料,包括他的出身和生活作息习惯”
一旁的小林少佐早有准备:“对方的指挥官,是敌冀中军区8分区基干团的一个司务长,马厚福,绰号,老马。据被俘的八路指认,这人在基干团突围的时候,任务是护送一个女卫生队员突围。据特高课收集的确切情报,此人凭借超强的军事素质,成功护送那个女卫生队员突围成功,还在沿途收拢了被打散和被俘的八路军士兵,最后成立了这支铁血大队。”
“司务长?” 山田像被烫到一样把档案摔在桌上,“一个管钱粮的后勤官,能打出这种仗?特高课是不是拿错档案了!”
“司务长,只是他现在的职务。”参谋指着老马的履历表,对山田道,“这是一个参加过长征的老兵,资历很老,战功卓著。只是由于脾气暴躁,顶撞上级,多次被降职。在降职为司务长之前,他的职务是冀中军区‘老虎团’第 3 营营长。1941 年春,天峡谷的阻击战他就是指挥官”
“老虎团天峡谷” 岗村的目光锐利起来,这个番号让他想起去年春天的那次扫荡作战。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日军一个联队企图迂回包围八路军主力并消灭对方的司令部,却被一支不足千人的部队在天峡谷设伏,死伤惨重。
小林少佐接着说道:“在天峡谷一战中,对方亦是一反常规,未在谷口设防,而是将主力埋伏在峡谷中段的两侧山崖,待皇军主力进入峡谷后,老马下令炸毁谷口隘路,然后,他率部从两侧山崖发起突袭,用集束手榴弹和滚石砸毁皇军先头部队,再以轻重机枪封锁峡谷中段。皇军被压缩在狭窄地形内无法展开,整整一天一夜,竟未能前进一步。”
“更关键的是。” 小林少佐翻到附件最后一页,“战斗结束后,老马率部携带伤员和缴获,从皇军意想不到的一条绝壁小径撤离,整个过程未被察觉。多田骏司令官曾评价此人——‘行兵诡谲,善用险招,如太行之狐’。据特高课的情报,马厚福因为在天峡谷一战中没有按照上级预定的方案打阻击,战场抗命,被降职为敌8分区基干团的司务长。”
岗村老鬼子和前任指挥官最大的不同,就是岗村是搞间谍出身,特别重视对情报的获取。
在这次的51大扫荡之前,日军的特高课就破译了八路军冀中军区的电台密码。在这一次的51大扫荡中,又俘获了大量的八路军战士和干部,也破获了许多地下组织,鬼子对八路军的情报的掌控,也到了十分精细的程度。
作战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震惊,而是一种更沉重的东西 —— 警惕。
岗村缓缓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镜片,镜片后的目光却比刚才更加冰冷。
偏偏小林少佐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据特高课的情报,东弥少佐的失踪,也与此人有关。大本营命令我们,迅速查明东弥少佐的具体情况。如有可能,要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他的生命。”
“山田君。” 岗村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坚定,“立刻抽调一个精锐联队,组成‘特别讨伐队’,目标:滹沱河两岸,消灭‘铁血大队’。我给你们一个半月的时间准备,请务必做出周密的部署和准备。不得使这个使皇军蒙羞的八路的指挥官和部下逃脱一兵一卒。”
“哈依!” 山田立正敬礼,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我不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准备,我只要十天,十天之内,就能斩下这个八路军指挥官的头颅。”
“不!” 岗村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支那有句俗话,欲速则不达。这个八路的指挥官,不是一般的军官,我们要做的是一次普通的扫荡和‘清剿’。而是要彻底地粉碎这支八路军的部队,消灭太行之狐。另外,我们也要给特高课一些时间,弄清楚东弥少佐的具体情况并展开营救行动。否则,我们也没有办法向大本营和皇室交待。”
其实,岗村也是有苦难言。别看整个华北方面军坐拥40万之众。岗村要面对的问题也很多——整个华北占领区有100万平方公里,活跃在华北大地上的八路军的正规军的兵力就不下40万,另外,还有国民党的第一、二战区的40万国军。
中条山战役和51大扫荡的成功,让华北占领区的面积进一步增加,囚笼政策的实施,也确实颇见成效,将整个八路军在敌后根据地分割成了2600多块。可是这也带来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为了维持和巩固占领区,让岗村不得不投入大量的守备兵。
这也造成了整个华北方面军可以调动的机动兵力大幅减少,要想再如51大扫荡一般,调动10万人的兵力,几乎是一件无法想想象的事情。为了对付一支不足千人的部队,而抽调一个精锐联队,己经是他所能接受的上限。
“可以稳妥准备,但是必须速战速决!”岗村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对山田雄二道,“你们在这里——沱城,设立一个前进基地,把作战所需的重武器和粮食弹药等作战物资都囤积在这里,到时部队轻装前进,以突然而猛烈的手段,先把张庄的八路包围起来,再让运输队把物资送到前线。”
“哈依!” 山田立正敬礼,大声道,“我明白了。就像51大扫荡,对付冀中的共军一样,先铁壁合围,再抽水捉鱼。”说着他做了一个双手合拢的手势。
“物资的准备,要一点一点地运,悄悄的进行。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岗村特别交待道,“为了加强沱城的物资的守备,你在那里悄悄地放上一个中队,让他们就在军营地待着,绝对不许出营房半步。违令者,军法处置。沱城的防务要保持和平常一样。”
“哈依!” 山田再度立正敬礼,亢声道,“我明白了。不能让八路发现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