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凡尘砺心
那感应来得突兀，却又无比清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直接荡进了林尘的识海。并非声音，也非图像，而是一道纯粹的意识流，带着明确无比的指令——
【第二事：封禁修为，敛去形藏，于凡俗市井之中，卖艺三日。所得钱财，需为自身劳作所获，不得以任何形式动用旧日名望、关系或非人手段。时限，自此刻始。】
意识流散去，那冥冥中的联系也随之隐没，只留下这道不容置疑的“旨意”。
林尘站在原地，手里还沾着泥土，脸上的表情颇为精彩。卖艺？三日？还是在这无法动用丝毫修为，连肉身力量都需刻意收敛，仅凭“自身劳作”的情况下？
他这位曾经叱咤青云宗、剑指星河的年轻长老，如今要去凡俗街角，如同那些跑江湖的艺人一般，耍把式卖艺，换取几枚铜板？
荒谬。滑稽。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羞辱。
然而，天道誓言的束缚感真实不虚。他能感觉到，若自己敢阳奉阴违，或者试图钻空子，立刻就会引来难以承受的反噬。
“星璇……”林尘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复杂。他大概能猜到这“第二事”的用意。第一事“观摩万兵”是破而后立，打碎他对力量的旧有认知，赋予他洞察本质的“眼”。而这第二事“凡尘卖艺”，恐怕就是要磨掉他身为天之骄子的傲气与身段，让他从云端彻底跌落，去体会最底层的生存法则，去感受红尘万丈中的众生百态。
砺心。这是最直接，也最残酷的砺心之法。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豁出去的释然。“也罢，就当体验生活了。”
他回到洞府，换下一身显眼的长老服饰，找了件最普通的、甚至有些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换上。对着水镜，他运转起那“敛去形藏”的法门——这法门似乎直接烙印在誓言中，心念一动便可施展。镜中人的面容并未大变，但眉眼间的神采、周身那股卓然的气质却悄然隐去，变得平凡无奇，扔进人堆里绝不会被多看一眼。
他试着挥了挥拳头，力量感仍在，但必须刻意压制，否则这“凡俗”的躯体无法承受。此刻的他，看上去就是一个身体还算健朗的普通青年。
没有惊动任何人，林尘悄然离开了流云峰，离开了青云宗的山门。他未曾驾驭任何法器，甚至没有动用超出常人的脚力，只是如同一个真正的凡人旅者，靠着一双腿，朝着感应中指引的、最近的一处凡人聚居大城——“望海城”走去。
路途不近，风餐露宿。这对于曾经朝游北海暮苍梧的他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渴了饮山泉，饿了采野果，偶尔用身上仅存的几枚凡人银钱在路过的村镇买些干粮。他走得并不快，刻意感受着这份“凡人”的艰辛。
三日后，风尘仆仆的林尘，终于站在了望海城高大的城门下。
城门口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车马的喧嚣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生命力的、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这与宗门内的清静孤高，与归墟禁地的死寂虚无，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林尘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尘土、汗水和各种食物味道的空气涌入鼻腔，有些呛人，却无比真实。
他随着人流走进城内，目光扫过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和摊贩，寻找着适合“卖艺”的场所。最终，他在一条相对宽敞、人流不小的次要街道角落，找到了一小块空地。
没有锣鼓，没有招牌，他甚至连个破碗都没准备——天道誓言要求“自身劳作所获”，乞讨显然不算。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空着手，显得有些局促和笨拙。过往的行人偶尔投来好奇的一瞥，但见他衣着普通，两手空空，便又很快失去兴趣，匆匆离去。
该如何“卖艺”？
舞剑？且不说无剑，就算有，以他如今刻意压制的状态，舞起来恐怕也毫无美感，更像是在胡乱比划。
胸口碎大石？他这身板看起来并不魁梧，而且……似乎有点太接地气了。
他沉吟片刻，忽然想起“观摩万兵”时，曾“看”到过一种凡俗江湖流传极广的小把戏——空手取物，或者说，一种利用极快手法和视觉误导的“戏法”。
“就这个吧。”他定了定神。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生涩地对着路过的人流拱了拱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人的耳中：“诸位乡亲父老，路过贵人，小子初到宝地，盘缠用尽，在此献丑，耍个小把戏，博诸位一笑。若觉得还成，赏几个铜板买碗茶水，小子感激不尽！”
这番话，是他模仿路上见过的卖艺人学来的，说起来仍有些文绉绉，但意思到了。
有人停下脚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林尘深吸一口气，将心神沉浸下来。他无法动用神识和真气，但那份对“本质”的洞察力还在，对自身肌肉、力量的精细控制力，也远非凡人可比。
他伸出那双依旧白皙的手，向众人展示，空空如也。然后，他双手快速交错，手指翻飞，动作流畅而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的双手吸引。
只见他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一枚不知从何处来的、光滑的鹅卵石便突兀地出现在他指尖。他随手一抛，鹅卵石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入左手掌心，左手一握，再张开时，鹅卵石已消失不见。紧接着，他左手往耳边一摸，竟又摸出了一片翠绿的树叶。
动作越来越快，石子、树叶、甚至一枚小小的野果，在他双手间时隐时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神出鬼没。他并非在使用法术，纯粹是靠着手速、角度和预先藏在袖口、衣襟等处的微小道具进行配合，但那份精准和流畅，却远超寻常戏法师。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呼。
“咦？有点意思！”
“手真快啊！”
“藏哪儿了？没看清！”
林尘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种完全依靠肉身技巧和头脑的“表演”，对他而言，竟比与人斗法还要耗费心神。他必须时刻计算角度，控制肌肉，引导观众的视线，不能有丝毫差错。
一套简单的“万物来去”戏法演完，他微微喘息，再次拱手。
稀稀落落的铜钱被抛到了他面前的地上，叮当作响。不多，大概十几枚。
看着那些沾着泥土的铜钱，林尘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凭借“自身劳作”，在这凡尘市井中，赚取的第一笔“钱财”。
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
他知道，这三日的“卖艺”，才刚刚开始。而星璇想要他在这红尘浊浪中领悟的东西，也远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