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不，此刻，在生理和物理层面，他几乎就是“柳月”——终于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小公园最深处那个早已废弃的公共厕所。这里荒草丛生，蚊虫飞舞，空气中弥漫着霉变和污物的酸臭气，与刚才便利店里那狭小却干净的空间天差地别。但此刻，这里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绝对安全的庇护所。
他冲进一个隔间，反手插上那早已锈蚀的插销，背靠着冰冷斑驳的隔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将水手服的后背完全浸透，紧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
结束吧，快点结束这场噩梦！
他心中疯狂地呐喊著，几乎是带着一种虔诚的祈求，迅速闭眼凝神，将全部意志集中在那唯一的念头上：“脱离！变回去！现在！立刻！”
一秒，两秒，三秒
十秒过去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剥离感。没有眩晕。什么都没有。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百褶裙粗糙布料摩擦大腿的触感，能感觉到过膝袜紧绷的包裹感，能感觉到胸口那微妙的重量。
？
林默猛地睁开眼，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再次集中精神，更用力地想着：“脱离！让我变回林默！”
二十秒三十秒
他甚至开始低声念了出来，用柳月那清亮却因恐惧而变调的声音：“脱离！脱离啊！”
寂静的隔间里，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和带着哭腔的、属于少女的哀求声在回荡。预想中的变化，没有出现分毫。
“不不会的不可能！”他失声喃喃，开始用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他记得，皮囊的背部有一条细微的“缝隙”，那是融合的起点，也应该是脱离的开关！
他反手向后背摸去，手指急切地在那光滑的、属于少女的脊背皮肤上滑动、按压、寻找。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原本应该存在的那条细微的、颜色略深的“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触手所及，是完整、连续、温热的皮肤，仿佛这层“皮”已经彻底长在了他的身上，与他自己的骨骼、肌肉、神经完全融为一体！
“在哪里？！缝呢？！开口呢？！”他几乎要疯了，动作越来越粗暴，指甲甚至在那细腻的皮肤上划出了几道红痕，带来清晰的痛感。但这痛感，也明确地告诉他一个可怕的事实：这皮肤，是有知觉的，是“活”的，是他的！
他猛地低头，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脸颊——触感柔软，带着体温，甚至能感受到皮肤下颧骨的轮廓。他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头皮传来真实的撕扯感。
这这根本就是我的身体！
一个让他魂飞魄散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的脑海：
我变不回去了？!
这张‘柳月’的皮拿不下来了？！
我要永远以柳月的身份活下去了？！
“不——！！！”
一声完全属于少女的尖叫，划破了废弃厕所的死寂。林默（或许现在该称之为“柳月”了）瘫软在地，冰冷肮脏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裙摆传来寒意。他看着隔间木门上斑驳的涂鸦，视野因为迅速积聚的泪水而变得模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那他的父母怎么办？真正的柳月又在哪里？是死了，还是也以某种可怕的形式存在着？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几乎要将他吞噬。他蜷缩在角落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此刻的他，无论是外表还是声音，都是一个彻头彻尾、陷入绝境的可怜少女。
然而，在这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深处，一丝被压抑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头，如同深渊中的鬼火，幽幽地闪烁了一下——穿着这身皮囊时，那种如影随形的舒适感和新奇感，似乎并没有因为无法脱离而消失。
这具身体，依然轻盈、柔软、敏感。
但奇怪的是，哭过之后，那股灭顶的绝望感，反而像退潮一样，稍稍消散了一些。极致的情绪爆发之后，往往是麻木的平静。
“哭有什么用”一个带着点自嘲属于柳月嗓音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响起。他抬起手，用那纤细的、沾著泪水和灰尘的手背，粗鲁地擦了擦脸。既然暂时变不回去，难道要死在这里吗？
求生的本能，开始压过崩溃的情绪。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百褶裙上沾到的灰尘和蛛网，又低头看了看脚上那双小皮鞋和已经有些勾丝的丝袜。“啧，脏了。”他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一丝对“自身”形象的在意。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隔间门。夜晚清冷的空气涌入肺叶，让他清醒了不少。走出这个令人作呕的厕所，重新站在月光下，他忽然觉得，外面的世界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反正现在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柳月。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先走走看吧。总得找个地方过夜。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公园的小路往外走。这一次，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惊慌失措。虽然穿着短裙和丝袜的感觉依然陌生而别扭，夜风吹过腿部的凉意依然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似乎稍微习惯一点了。他甚至开始有闲暇去注意，路灯下，自己这双裹在丝袜里的腿，投下的影子显得格外修长。
走着走着，他的手无意中插进了百褶裙侧面——一个他作为男生时根本不会有的习惯动作。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长方形的物体。
是手机。
他掏出来一看，是一款颜色清新的智能手机，上面还挂著一个毛绒小兔子的挂件。不用想，这肯定是柳月的手机。
他尝试着用拇指按住ho键。叮咚一声轻响，屏幕解锁了。指纹识别成功。这简单的一幕，却让林默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熄灭——这具身体，从物理层面到生物信息层面，都已经被完全识别为“柳月”了。他就是柳月。
解锁的手机屏幕，是柳月和一个女生的亲密合影，那个女生笑容灿烂，是沈瑶。林默心里咯噔一下，快速划开了界面。
恐惧感依然存在，但似乎被一种更强烈的、异样的新奇感和青春的悸动压过了一些。他现在是一个青春美少女，拥有着令无数男生（包括以前的他自己）都会偷偷注目的外貌和身材。这种认知，带着一种禁忌的、扭曲的刺激。他甚至能感觉到，这具年轻身体里蓬勃的活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对自身魅力的朦胧感知。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寻找线索，他无聊地翻看着手机里的应用。点开绿色的购物软体，默认收货地址跳了出来：
【柳月， 18x-xxx-xxxx， 江城市xx区碧水苑x栋xxx室】
碧水苑？ 林默知道那个小区，是离学校不远的一个中高档住宅区。原来“我”家在那里。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他必须去那里。至少，那里有“柳月”的床，可以过夜。总比流落街头，或者回那个已经无法以“林默”身份面对的家要好。
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必须做。他退出购物软体，快速下载了一个绿泡泡的“分身”应用（一种可以同时登录两个账号的工具）。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登录自己那个熟悉的账号。
密码正确。安全验证（短信发到他自己那个不知丢在哪里的手机上）是无法完成了，但他记得备用邮箱。一番操作后，竟然登录成功了！
看着那个熟悉的、用动漫角色做头像的界面，林默心情复杂。他点开与“母上大人”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下，用自己平时说话的语气，敲下了一行字：
“妈，别担心。我没事了，就是心里有点乱，想自己出去走走，散散心，晚上可能不回去了，不用等我。”
发送。
信息状态很快变成了“已读”。几乎是瞬间，母亲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你这孩子！吓死妈妈了！柳月同学刚走，你没事就好！想去散心就去吧，注意安全！钱够不够？要不要妈妈给你转点？跟柳月没闹别扭吧？”
字里行间充满了关心，以及那份挥之不去的“误会”。
林默（作为柳月）看着手机，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他简单地回了句：“够了，没闹别扭，别管了。”然后，不等母亲再回复，就迅速退出了这个账号，并清空了分身应用里的登录记录。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像是打完了一场仗，浑身疲惫，但又有一种奇异的轻松。至少，暂时安抚住了家里。
现在，他抬起头，望向碧水苑的方向。月光下，“少女”清秀的脸上，表情复杂难明。有无奈，有恐惧，有一丝认命，但或许，也有一丝对“新生活”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探索欲。
“走吧，”他用柳月的声音，对自己轻声说，“先回‘家’。”
他握紧了手机，迈开步子。这一次，脚步虽然依旧带着少女的轻盈和拘谨，却多了几分明确的目的性。
凭着手机导航和脑中模糊的印象，林默——终于走到了碧水苑小区门口。高档小区的门禁森严，他心中一阵紧张，下意识地低头想快速混进去，却被尽职的保安拦了下来。
“小姑娘，找谁啊？登记一下。”保安大叔看着这个穿着校服、低着头、神色有些慌张的“女高中生”，语气还算温和。
柳月心里一咯噔，差点想掉头就跑。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用那软糯的声音，尽量自然地回答：“叔叔好，我我就住这里面，x栋的。”
保安大叔看了看她身上的校服，又看了看那张清纯可爱的脸，似乎觉得眼熟，点了点头，但还是例行公事地说：“来，刷下脸或者指纹就行。”
刷脸？指纹？ 林默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硬著头皮，走到人行闸机旁那个带摄像头和指纹识别的小屏幕前。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伸出了那根纤细的、属于柳月的食指，轻轻按在了识别区上。
“滴——验证通过。”机械女声响起，闸机应声打开。
保安大叔笑了笑：“进去吧，早点回家，女孩子别在外面待太晚。”
“谢谢叔叔。”林默小声道谢，几乎是逃也似的穿过闸机，走进了这个绿树成荫、环境优雅的小区。背后，是又一次成功的身份验证，也是将他与“柳月”这个身份捆绑得更深的枷锁。这具身体的生物信息，就像无法挣脱的烙印。
按照地址找到x栋，乘坐电梯上楼。站在xxx室的防盗门前，林默再次感到了那种熟悉的紧张。他掏出柳月的钥匙串，上面挂著几个可爱的小挂件。他找到那把看起来最像大门钥匙的，插进锁孔——不对，插不进去。他有些慌乱地试了试其他几把，都不是。
难道是指纹锁？
他这才注意到，门把手旁边有一个小巧的指纹识别模块。他再次抬起手，将食指按了上去。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绿灯亮起。
林默的心跳再次加速。他小心翼翼地拧动门把手，将门推开一条缝。
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香气，混合著阳光晒过织物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就是“家”的味道？属于少女柳月的、私密空间的味道。
他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仍在砰砰直跳。他没有开灯，而是先让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和路灯光，他大致看清了这个空间的轮廓。
一个很整洁的客厅，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米色的布艺沙发上随意扔著几个毛绒公仔，茶几上放著一盆绿植和几本翻开的杂志。空气中弥漫着那股好闻的、让人放松的香气。
看来是独居。 这个认知让林默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孤寂感和一种诡异的新奇感。
他摸索著在墙上找到了开关，“啪”一声打开了灯。
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空间。现在，一切都清晰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