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国的军礼纹丝不动。
他身上笔挺的戎装，带着硝烟洗练过的铁血气息，那股重量压得会议室里除了陈默，所有人都快要停止呼吸。
这一次，压抑的来源并非仅仅是气势。
“陈默同志。”
赵振国开口，没有半句寒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国之重器的分量，直直锁定陈默。
“你递交上来的报告，我看过了。”
“你旗下的天穹os和那种四足机器人，在民用市场掀起的波澜，我们一直在关注。”
“它们很出色，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
王磊和夏晚晴脸上刚浮现一丝血色，以为转机终于到来。
但赵振国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从他们天灵盖浇灌至脚底。
“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子弹上膛。
“那是在商业领域，在有网络、有电、有稳定秩序的环境下。”
“我今天来，只问一个问题。”
他向前微微倾身，整个人的重心都压了过来，带着战场的寒意。
“如果，这不是商业封锁，而是战争呢？”
“如果你的敌人，在你最关键的攻坚时刻，对着你的指挥中心和作战区域，投下了一颗高空电磁脉冲炸弹？”
“瞬间，所有未经特殊加固的芯片和电路，全部烧毁。”
“如果敌人的电子战部队，对你所在的区域进行了全频谱压制和通讯干扰？”
“你的天穹系统，你的机器狗，接收不到任何指令，也无法传出任何信息。”
“如果，敌人的顶级黑客，通过未知漏洞，对你的整个指挥网络发动饱和式攻击，切断你和每一台设备之间的联系，甚至向它们发送自毁指令。”
赵振国站直了身体，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陷入死寂。
空气仿佛都在这恐怖的假设下颤抖。
“到那个时候，你引以为傲的智能生态，你那些机器狗，在断网、断电、断指令的情况下……”
“还能做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给出结论，残酷得不留任何情面。
“它们会不会在原地打转，或者干脆趴窝，变成一堆废铁？”
轰！
这番话，比任何商业上的坏消息都更具毁灭性。
它直接从根源上，否定了陈默所有技术成果在更高层面上的价值。
赵振国的话语，在王磊和夏晚晴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末日般的战争画卷。他们引以为傲的商业逻辑，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苍白、幼稚、不堪一击。
两人脸上刚刚恢复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翕动，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这位本以为是天降神兵的将军，一开口，就直接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然而。
在所有人都被这“终极考题”震慑到失语时，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却有了动作。
陈默非但没有被问住，反而轻轻摇了摇头。
王磊看到这一幕，心脏几乎骤停，失控地低吼：“陈默你，”
但陈默已经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会议室那面巨大的白板。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或沮丧，反而像被狂风吹旺的火焰，燃烧着一种技术狂人特有的炽热。
“首长。”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会议室里死寂的恐慌。
“您刚才所描述的场景，非常专业，也非常致命。”
他拿起一支记号笔，“啪嗒”一声，拔开了笔帽。
“但您说错了一点。”
陈默猛地转身，目光与赵振国那带着千钧之重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没有丝毫退让。
“您说的，不是我的技术的极限。”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坚定。
“而是现有技术的极限。”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振国身后的几名猎鹰队员，身体同时微不可查地一震。
他们是真正上过战场、经历过极端环境的精英，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将军提出的问题有多么无解和致命。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竟敢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番话？
陈默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转过身，在白板上画了起来。
没有商业模型，没有用户画像。
只有一个又一个互相连接的六边形，组成了一张庞大的蜂巢式网络图。
“首长，您的问题核心有三点：强电磁摧毁、通讯隔绝、指令被切断。”
他的笔尖在图上点动，节奏分明。
“第一，抗电磁脉冲。这并非无解，从材料科学到电路设计，都有相应的加固方案，成本可以通过规模化量产来解决。这只是工程问题，不是理论问题。”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通讯隔绝和指令切断。”
陈默的笔尖在蜂巢网络的中央，画了一个被狠狠划掉的指挥中心符号。
“传统的人工智能，或者说伪智能，是一个中央大脑控制无数个躯体。一旦大脑被摧毁或隔绝，所有躯体都会瘫痪。这是您刚才结论的逻辑基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自信。
“但我的天穹，从设计之初，就不是这样！”
他重重地在那些六边形上画着圈，笔尖几乎要划破白板。
“它是一个去中心化的蜂巢式神经网络！”
“每一台机器狗，每一个搭载了天穹os的终端，都是一个独立的神经元，一个拥有自主运算和决策能力的子大脑！”
“当外部指令中断，它们不会变成废铁！”
“它们会立刻切换到自主作战模式，根据战前设定的最高任务目标，以及周围同伴传来的局部战术信息，自行组成一个临时的、分布式的战场大脑！”
“您切断了我和它的联系，但您无法切断它们彼此之间的联系！”
“就算您能干扰所有频段，它们依然能通过激光、次声波、甚至物理接触来交换信息！”
“您摧毁了其中一半，剩下的一半会立刻重组网络，继续执行任务！”
“它们不是依赖我的指令去行动的木偶！”
陈默放下笔，转身面向已经陷入巨大震撼的赵振国，每一个字都如同宣言。
“它们是拥有集体智慧和生存本能的狼群！”
“您杀死了头狼，狼群只会变得更凶狠、更不可预测！”
“真正的强大，不是依赖一个无所不能的中心！”
他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而是在隔绝一切之后，依然能自主完成使命的强大个体和群体！”
落针可闻。
王磊和夏晚晴张着嘴，仿佛第一次认识陈默。
他们一直以为天穹os的强大在于它的流畅和智能，却从未想过，在这些表象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疯狂、如此颠覆性的底层设计哲学！
这根本不是为商业应用设计的！
这是为战争！为末日！为最极端、最不可思议的绝境而生的！
赵振国死死地盯着陈默，他那冰封般的脸上，首次泛起剧烈的波动。
他身经百战，见过的天才和狂人不知凡几，但从未有一个人，能像陈默这样，将他对未来战争最深沉的忧虑，用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轻描淡写地……解答了出来。
这个年轻人，他根本就不是在做生意！
他是在用商业的外壳，悄无声息地孵化着一个足以改写未来战争规则的恐怖怪物！
良久，赵振国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头的狂澜。
他向前一步，声音因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沙哑。
“口说无凭。”
他的目光灼灼，像是在审视一块能决定国运的璞玉。
“你的理论很完美，甚至……很可怕。但是，我需要看到证明。”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没有许诺任何订单，而是给出了一个更严苛，也更具诱惑力的提议。
“我们军方有一个内部的高仿真战场环境模拟系统，代号炼狱。”
“无数个被寄予厚望的新式装备项目，都在里面折戟沉沙，变成一堆废弃的数据。”
赵振国死死盯着陈默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我给你一个授权接口。”
“把你所谓的蜂巢网络和自主狼群，接进来。”
“证明给我看。”
“证明你的技术，能在炼狱里活下来，并且完成一个我们设定好的、至今无人能完成的渗透任务。”
这个提议一出，王磊和夏晚晴瞬间感到了比刚才更加彻骨的寒意。
炼狱！
光听名字，以及从将军的口气中，就能感受到那背后代表的无尽凶险和不可能完成的难度！
这不是机会，这是一道送命题！
一旦失败，公司不仅得不到任何帮助，反而会因为夸夸其谈而被彻底打入冷宫！
“陈总，不要！”王磊脱口而出，声音发颤，“这太冒险了！我们公司的未来……”
陈默抬起手，打断了他。
他看着赵振国，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个灿烂到令人心悸的笑容。
那笑容里，是棋逢对手的欣赏，是磨刀霍霍的渴望。
“将军。”
他的声音充满了魔力，让所有人的心跳都随之漏跳一拍。
“我只有一个问题。”
“您的炼狱系统，什么时候能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