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干哑的断言，在办公室里引爆了一场风暴。
“飞行物理？”
“张老，您没搞错吧？这……不就是些乱七八糟的箭头和曲线？”
“定义一种全新的物理？这怎么可能……”
质疑声四起，但每个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钉在那位头发花白的首席飞控专家，张承平身上。
张承平，国内无人机飞控领域的泰山北斗，王磊当年三顾茅庐才请动的大神。
他的一句话，重若千钧。
然而此刻，这位泰斗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
他像是被勾走了魂，一步步挪到白板前，伸出颤抖的手，在虚空中临摹着其中一幅流线图的轨迹。
那幅图，描绘了无人机在遭遇侧向强风时，如何通过调整四个旋翼极其微小且完全不同步的转速差，在机身侧方形成一个反向的气动涡旋，从而将自身死死地锚定在原位。
“不对称……反向涡旋……天……”
张承平的呼吸陡然急促，脸颊涨起一片病态的血色。
“我们过去的思路，都是对抗！用更强的动力，更快的响应去抵消风力！”
“可这上面画的……是利用！是借力打力！是把致命的乱流变成稳住自己的锚点！”
“这是太极！这是飞行领域的太极啊！”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转过身，那双本已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亮光，死死锁定了陈默。
“陈总！这……是您想出来的？”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瞬间被抽空，安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所有工程师，包括王磊，全都用一种看待非人生物的眼神，注视着那个手里还捏着白板笔的年轻人。
那些几分钟前还在腹诽老板摸鱼的员工，此刻只觉得脸颊滚烫，像被人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摸鱼？
这他妈的叫摸鱼？
这分明是在另一个维度，给他们这些凡人降下了神谕！
陈默被这阵仗搞得有些不自在，他挠了挠头，语气无辜。
“哦，这个啊。”
“游戏里有个关卡，横风贼大，正常飞肯定被秒吹飞。我试了很久，发现可以利用风力模型的一个小bug，让飞机在风里高频抖一下，就能卡住身位，然后就过去了。”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卡……bug？
高频抖一下？
在场的工程师们集体宕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种荒诞的方式反复碾碎。
一个困扰了行业数年的悬停稳定性难题。
到了您这儿，就只是游戏里一个能被利用的bug？
王磊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喉结滚动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
“老板……您玩的……是什么游戏？”
他现在确信，老板玩的游戏，绝对不是地球人能开发出来的。
“《都市之翼》。”
陈默随口回答。
“一个飞行模拟器，做得还行，就是物理引擎有点怪。”
何止是怪！
那简直是通往新世界的神之门！
张承平已经彻底疯魔了，他根本不在乎什么bug不bug，像个看见了绝世珍宝的孩子，又扑回白板前，指着另一幅图。
“那这个呢！这个高频振动感知气流……这根本是把整个机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传感器！通过分析机体传回的振动频率差异，来实时建模周围的风场！我的天……这比任何激光雷达和气压计的响应都快！这是本能！这是赋予了机器属于飞鸟的本能啊！”
陈默回想了一下游戏里那个导弹来袭的瞬间。
“嗯……那一关有个地铁口，钻进去的时候，入口的风和外面的风场完全不同。不提前感觉到那个风力变化，转弯半径算不准，百分百撞墙。多死几次，就有感觉了。”
多……死几次？
就有感觉了？
工程师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茫然与自我怀疑。
我们每天在实验室里用超算跑仿真，建立复杂到令人头秃的数学模型，进行无数次测试……
到头来，竟然比不过老板在办公室里“多死几次”？
这是一种何等残忍的降维打击？
王磊深吸一口气，他终于，也彻底悟了。
老板不是在摸鱼。
他是在用一种他们凡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着最高效、最直观的研发。
他走的，是一条真正的邪道。
一条只属于他，且能够创造奇迹的邪道。
“都傻站着干什么！”
王磊一拍手，对着身后那群已经灵魂出窍的下属们低吼。
“还用笔记？拿手机！拿相机！把这面墙上所有的东西，一个像素都不要漏地给我拍下来！”
“不！不能拍！”张承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张开双臂拦在白板前，“这是绝密！是能颠覆无人机领域的飞行圣经！绝不能留下任何电子档！用脑子记！用心记！”
“今天谁要是敢把这里的一根线条泄露出去，我张承平第一个跟他拼命！”
老专家状若疯魔，守护着那面画满了涂鸦的白板，仿佛那是什么镇国神器。
会议，就在这间办公室里，以一种诡异、狂热，甚至有些神圣的方式开始了。
没有ppt，没有议程。
唯一的教材，就是那面画满了矢量箭头和流线图的白板。
唯一的讲师，就是那个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句“这个走位骚不骚”、“这里要骗一波技能”的游戏玩家老板。
陈默负责讲感觉。
“这里，就要有一种你被人从背后猛踹一脚，身体要往前扑倒，但你的脚下必须生根，强行把重心拉回来的那种感觉。”
张承平和王磊就负责带着一群工程师，发疯似的把这种感觉翻译成一行行冰冷，却又蕴含着无穷魔力的代码和算法逻辑。
“非对称功率输出！立刻建立瞬时反向扭矩模型！”
“提取旋翼全部过载数据，建立高敏动态重心补偿机制！”
“听懂了吗？！把老板说的踹一脚，给我用数据量化出来！”
整个下午，民用无人机事业部最顶尖的一群大脑，就围着这面墙，进行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头脑风暴。
他们时而激烈争论，时而齐齐沉默，又时而因为攻克了某个关键点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
夏晚晴没有离开。
她就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捧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她看着陈默用最通俗、最不着调的语言，去描述那些最前沿、最深奥的物理现象。
她看着那些平日里个个眼高于顶的专家学者，像一群小学生，虔诚地围着陈默，恨不得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这一幕，荒诞到了极致。
却又和谐到了极致。
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正在窥视神迹诞生的一角。
他不是在研发科技，而是在翻译科技——将更高维度世界的法则，用他自己的方式，翻译给这个世界听。而那个所谓的游戏，或许就是两个世界之间的翻译器。
当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时，窗外已是落日熔金。
王磊和张承平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群神情恍惚的工程师。
如果说他们来的时候，脸上写的是不情愿和腹诽。
那么现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如痴如醉、三观尽碎，却又极度亢奋的复杂神情。
他们走路的姿势都有些飘，仿佛灵魂还留在那面神奇的白板前。
“老板，您……您是真正的天才！”
王磊走到门口，转过身，对着陈默鞠了一躬。
他身后的工程师们也齐刷刷地向陈默鞠躬。
没有更多的言语，但那份敬畏与崇拜，已经浓烈到化不开。
陈默摆了摆手，有些尴尬。
“行了行了，赶紧去实现。理论都给你们了，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搭载新算法的原型机。”
“三天？”
王磊一愣，随即胸膛猛地一挺，声音洪亮如钟。
“不用三天！老板，您瞧好吧！我们今晚就通宵！二十四小时！保证给您一个能在刀尖上跳舞的灵雀！”
一群人像是注入了强心针，眼中闪着狂热，风风火火地走了。
办公室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陈默舒了口气，整个人瘫进椅子里，感觉比自己在游戏里连躲一百发导弹还累。
“饿了吧？”
夏晚晴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陈默才感到，自己的肚子早已在抗议了。
“有点。”
“我点了外卖，楼下新开的潮汕牛肉火锅，应该快到了。”夏晚晴晃了晃手机。
陈默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冰山组长似乎是个能靠营养棒活一个月的存在，对食物没什么欲望。
夏晚晴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耳根微微发烫，视线飘向别处，轻声解释：“张阿姨说，你最近用脑过度，需要补补。”
张阿姨，是基地食堂的负责人，也是夏晚晴安排的，专门负责照顾陈默饮食起居的自己人。
陈默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半小时后，办公室里飘起了牛骨汤的香气。
一张折叠桌摆在中央，电磁炉上，汤锅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各种部位的鲜切牛肉，用白色的盘子码得整齐，旁边还有手打的牛筋丸和新鲜蔬菜。
陈默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吊龙，在滚烫的汤里三上三下，蘸上沙茶酱，送入口中。
鲜、嫩、滑、香！
那口感，瞬间驱散了疲惫。
“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