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得的，路羽感到疲倦。
她并不累，只是目标即将达成之前的等待似乎总是颇为难熬，连她也不能免俗。
荣誉与高位，理想与执念，
人与人，
似乎总是在拉扯反复，路羽被推动着，她不排斥，她体内拥有无穷无尽的新生力量去迈步去向前，为了达到她的目标和真实的心愿，路羽攀登了一座座高峰。
这对路羽来说不难，她甘之如饴。
但她又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路羽对这结果之后的荣誉没什么兴趣，这不过是流于表面的东西罢了，她不能也不会因此放松。
就像是绷紧的弦是不能反复松开的，这样的放松只会极速缩短这根弦的寿命，路羽从前是不会有这样疲惫的感觉，更不会松开心弦。
可，这次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好像是真的到了可以稍微缓缓的休息站。
因为连冉沛都告知了她有关于他们的消息。
十年了，这是第一次。
所以无关乎身体的劳累，而是心理乃至灵魂这台精密仪器在螺钮拧松后，压力被丝丝缕缕的抽空排掉，所有的情绪和力气，都在时间里燃烧殆尽。
留下的只有盛大喧嚣前，近乎本能的倦怠。
阴影落在她身上，轻柔的盖上了一层夜色的薄被，供她放空安睡。
黑夜对她，格外温柔。
在路羽身侧，驾驶座上坐着的叶凛，正在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把视线挪到路羽身上，但他大概所有的除了关注路况以外的感官神经，都系在了咫尺之遥的她身上。
叶凛太敏锐了，或者说他对情绪的观察细致入微。
他没有看见路羽的眼睛，却捕捉到了她的气息，她低头敛下眉眼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气，以及无力的身体上肩膀松弛下沉的弧度。
叶凛依旧首视前方的笔首大路，改成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是覆在了路羽随意搭在大腿的手上，干燥温暖的热度透过皮肤传递到路羽的神经里，带着安抚、沉稳、不容置疑的坚定，继而十指交握。
路羽没有侧头过去，只是安静地反手回握。
这是比缠绵还要私人的共享。
这是叶凛给予她的支撑，又或者说是懂得，明明他什么也不知道更谈不上懂得，但人和人的情感总归有殊途同归的部分。
叶凛见过娱乐圈的纸醉金迷，见过这世间可以谈得上是最浮华的喧嚣，他在万众瞩目下一次次捧起奖杯，经历过更浮躁波动的闹剧，他能懂得一部分的路羽。
如果这世上没有同行者，也太难了。
如果他的爱人暂时没有了探索世间奥秘时的同行者，叶凛大概可以充当陪她渡过这一小段暗河的同行者，平静的供她汲取安宁和力量。
“叶凛。”
“累了？”
叶凛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近乎安眠曲的钢琴曲里如同增添了一架大提琴，低音区的醇厚和深沉，没有打破这静谧，反而在长线条的旋律中缓缓包裹住了她。
路羽应声：“嗯。”
她没作任何解释。
“那就睡一会，”叶凛轻声说，声音和眉眼中的担心都被他收敛的极好，“到了我叫你。”
他从不逾矩，从不试图推开那扇门。
当然叶凛也不会说什么“值得”“骄傲”又或者“别担心”之类的话，路羽不需要听这些无聊的话，她只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在他身边，在他眼里。
有叶凛在的地方，路羽总是更能安稳。
路羽终于换了个方向面对叶凛侧身，半睁着眼看他。
叶凛的脸是公认的好看，路灯的暖光从他那侧的车窗漫进来，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交界，额前碎发在眉骨处落下更浅一层的阴影，而从眉到鼻再到下颌的弧度则是被光这支笔描绘的一丝不差，最后阴影延伸到衣领深处，形成一片不具有攻击性的线条轮廓。
最明白身边人意义的只有本人，也就是路羽自己。
叶凛大概是家。
从客观程度上看，他的前半生他的经历在与她相交之前毫无纠葛，可以说是完全平行的世界，这意味着他完全无法介入她的核心和秘密，在叶凛面前她无需重防。
工作是工作，秘密是秘密，生活是生活。
她完全靠叶凛将这些分隔开来，或许叶凛不知道，正是这样的“局外人”的身份，才让路羽放心的“下班”回归生活，这是她的安全保证。
路羽选择叶凛，是经过理性评估后，认定他稳定、可靠、不添乱、身份背景白名单，且能提供优质陪伴。
而感性层面呢
路羽很喜欢她面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
只是很可惜，这样的那个时候的情感不足以左右她的判断，她知道这样的从一开始就倾斜到不可能平衡的天平摆在叶凛面前是多么不公平。
她知道，他也知道，但很奇怪。
叶凛不觉得不公平。
路羽看着叶凛，他此时专注地驾驶，看着前方和路和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群，他们也穿行在其中。
这是她的导航，也是她的港湾。
路羽的视线最后依旧落在叶凛身上，缓缓阖眼，这次她才真正的陷入深眠。
叶凛驾驶的愈发小心。
一辆暗色巨兽在叶凛手上仿佛温顺的像只绵羊，如此狂野的形象被开的格外憋屈，不过叶凛丝毫没有感觉，他只为了身边人而服务，而机器本就是给人服务使用的，哪怕它多么昂贵。
不多时，这座移动隔音房间无声地滑入机场的贵宾通道，真正的飞行，即将开始。而在此之前，叶凛不舍得打扰她这一段异常奢侈的休憩。
车子熄火，这头暗色巨兽终于彻底安静。
这下，连世界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这里只有他和她。
叶凛只能听见路羽均匀而深长的呼吸声，以及他自己一点点提高分贝的心跳声，如擂鼓般，一声一声，逐渐失序。
他知道路羽听不见他的心跳，
以及他快满溢出来的渴求。
他的乖乖，不应该感到愧疚，他从来不觉得委屈。
叶凛在心里反复说着，乱蹦的心跳化为波澜的春水，层层涟漪泛开。
他会说的，也会做。
因为乖乖总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