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推着凤凰牌二八大杠刚进中院，就见院子中间的水龙头下，秦怀茹正蹲在洗衣盆前搓洗衣服。
盆里的衣服堆得像座小山，有贾东旭的蓝色工装、贾张氏的灰色短褂，还有几件打了补丁的被褥单，她手里的搓衣板搓得“嘎吱嘎吱”响，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住，看着格外忙活。
李飞心里暗自纳闷：这秦怀茹刚嫁进来没两天，怎么就有这么多衣服要洗？难道是贾家平时攒着衣服不洗，等着新媳妇来收拾？他忍不住嘀咕：“这洗的量，不愧是院里要当‘贤妻’的人，也太能忙活了，简直是台人肉洗衣机。”
秦怀茹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瞬间僵住了——是李飞。
看到他的那一刻，秦怀茹的心脏“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手里的搓衣板都差点掉在盆里。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狼狈的时候撞见他。
曾经，她迫于家境，差点就以身相许给了李飞，可最后还是因为贾家给的彩礼更实在，嫁给了钢厂的一级钳工贾东旭。如今，她已嫁作他人妇，成了贾家的媳妇，每天围着灶台、婆婆和一堆家务打转，而那个曾经差点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却摇身一变成了肉联厂的保卫科副科长，一身笔挺的工装，精神抖擞，比贾东旭看着气派多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下移，当看到李飞手里推着的那辆崭新凤凰牌二八大杠时，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料瓶，酸、甜、苦、辣、咸一股脑涌了上来。
昨晚她结婚，贾家算是摆了几桌酒席，虽说不算丰盛，但萝卜炖肉里确实有四五片实实在在的肉，这已经让她觉得很满足了。可今天早上，家里的饭就变回了窝窝头配咸菜，寡淡得难以下咽。而李飞，却已经能买得起一百多块的凤凰牌自行车了——这在她看来，简直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贾家就算不吃不喝攒半年，也未必舍得买。
想到这里，秦怀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她连忙低下头，假装继续搓衣服，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落在洗衣盆里，混着肥皂水，晕开一圈圈涟漪。
她不敢抬头，不敢让李飞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更不敢去想如果当初嫁的是他，现在的日子会不会不一样。心里的委屈、羡慕、后悔，交织在一起，让她胸口发闷，连搓衣服的力气都没了。
李飞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觉得她蹲在那里半天没动，还以为是自己挡住了她的光线，随口说了句：“秦嫂子，我先把车推过去，不耽误你洗衣服。”说完，便推着车，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没再多想。
直到李飞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口，秦怀茹才缓缓抬起头，看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留下的车轮印，眼泪掉得更凶了。
李飞刚把凤凰牌二八大杠推进屋，还没来得及锁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贾张氏尖利的呵斥声，夹杂着秦怀茹压抑的啜泣。
他眉头一皱，下意识地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
只见贾张氏双手叉腰，站在洗衣盆旁，唾沫星子横飞地数落着秦怀茹：“你个丧门星！蹲在这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洗衣盆里的衣服堆成山了，半天没搓完一件，是想偷懒耍滑吗？”
秦怀茹吓得一哆嗦，连忙用袖子抹掉眼泪，低着头加快了搓衣服的速度，声音带着哭腔：“妈，我没有偷懒，我这就搓，这就搓……”
“没有偷懒？”贾张氏冷笑一声，抬脚踢了踢洗衣盆，“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嫁给我们家东旭，吃穿不愁，还有我给你撑腰，你还不知足？哭什么哭？晦气！”
她眼睛一扫，瞥见了不远处李飞屋门口的凤凰牌二八大杠，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嫉妒，话里带刺地说道：“怕是看到别人买了新车，心里不平衡了吧？我告诉你，做人要安分守己！我们家东旭是钢厂一级钳工，不比谁差！你要是再敢胡思乱想，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怀茹被说得满脸通红，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敢反驳一句，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手里的搓衣板都快被她捏变形了。
屋里的李飞听得火冒三丈。他最看不惯这种欺负人的行径，秦怀茹明明已经够辛苦了，贾张氏不仅不心疼，还变本加厉地指责她，简直不可理喻。
他再也忍不住，推开门走了出去，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贾大妈，话可不能这么说。”
贾张氏没想到李飞会突然出来，愣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说道：“李飞？我教训我家儿媳妇，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嫂子刚嫁过来，就干这么多活，搓了这么多衣服，累得满头大汗，哭两声怎么了？”李飞走到院子中间，目光直视着贾张氏，“您作为婆婆，不心疼也就罢了，还这么指责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讥讽：“再说了，我买自行车是我自己的事，跟秦嫂子没关系，您没必要把火撒在她身上。一级钳工是厉害，但也不能让媳妇天天干这么多活，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吧？”
贾张氏被怼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知道李飞身手厉害，又在肉联厂当保卫科副科长，得罪不起，只能强撑着说道：“我……我教训我家儿媳妇，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外人？”李飞笑了笑，“我是外人，但也看不惯有人欺负人。秦嫂子老实本分，您要是再这么对她，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贾张氏爱面子，被李飞这么一说，又怕被邻居们议论，只能狠狠地瞪了秦怀茹一眼，撂下一句“给我快点搓，天黑前必须洗完”，然后气冲冲地回屋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秦怀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飞，眼神里满是感激和复杂。她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是李飞站出来为她说话。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让她原本冰凉的心瞬间暖了起来，可想到自己已经嫁作人妇，又觉得有些慌乱，连忙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李科长。”
李飞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心里软了软，语气放缓了些：“不用谢，你也别太委屈自己。该干活干活，要是有人再欺负你，你就去妇联告她，说她压榨妇女。”
说完，他转身回了屋，留下秦怀茹一个人站在洗衣盆前，心里五味杂陈。刚才李飞为她说话的样子，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让她既感动又慌乱，连搓衣服的动作都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