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言翻开了笔记本，上面是他过去一周反复思考后写下的三条核心的原则。
每一条，都是他为星星划下的安全边界。
“第一条，”他的目光扫过陈树和周洁，“星星在任何的时候，拥有绝对的停止权。不限于合同里写的‘情绪不适’或‘明显抗拒’，只要她说‘停’，或者做出我们约定的安全信号，录制必须立刻停止。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协商，停就是停。”
陈树点了点头：“这一条我们完全同意。事实上，我们在合同第十七条第四款已经写了：监护人或儿童本人提出暂停要求的时候，录制应立即停止，节目组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或质疑。”
“不够。”苏慕言摇头，“我要的是星星的‘停’优先级最高，高于导演的指令，高于拍摄的进度，高于一切。即使是在直播环节，她说停，镜头也必须立刻切走。”
这个要求很严苛。周洁沉吟了几秒，然后郑重地说：“可以。我们会在补充协议里明确：苏念星小朋友的停止指令，具有最高执行优先级。任何工作人员若违反，将承担合同约定的最严厉的违约责任。”
苏慕言继续道：“第二条，隐私的绝对保护。不只是肖像权，而是所有可能暴露星星个人信息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她提到的幼儿园的细节、家庭住址的特征、生活的习惯、甚至她无心说出的某个朋友的名字，在后期剪辑中必须全部处理掉。”
他顿了顿：“我要求派专人参与粗剪审核，这个人只负责一件事：识别并删除所有的隐私的信息。这个人选由我指定，费用我个人来承担。”
这次陈树思考的时间更长。
作为导演，他理解素材的完整性很重要，有一些看似无关的细节往往是情感的锚点。
但是看着苏慕言不容妥协的眼神，他最终点了点头：“可以。我们会开放粗剪阶段的审阅权限。不过苏先生，我也希望您理解，有一些生活化的细节，恰恰是最能打动观众、也最能帮助星星未来回忆的一部分。我们可以在保护隐私的前提下，寻找一个平衡点。”
“如何平衡？”苏慕言问。
“比如，星星如果提到‘我和莉莉在幼儿园玩积木’，我们可以保留‘我和朋友玩积木’，但消音或字幕替换掉‘莉莉’这个名字。”陈树说，“既保护了具体信息，又保留了情感的实质。”
这个方案合情合理。
苏慕言点头：“可以。但是具体的处理方式，必须经过我的最终确认。”
“第三条，”他说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星星的童年不能被定义。节目播出后，任何媒体、自媒体、粉丝，都不得用节目中的某个片段或表现，给星星贴标签。无论是‘天才’、‘小哭包’、‘懂事’还是任何其他。节目组有责任引导舆论，避免对孩子的单一化的解读。”
这一条超出了节目组的控制范围。
周洁微微皱眉：“苏先生，舆论走向我们确实可以引导，但是无法完全的控制。我们能做到的是：第一，在官方宣传中避免标签化的描述；第二，对明显的恶意标签化言论，我们的法务团队会介入处理；第三，我们可以制作专题内容，强调孩子的多面性和成长性。”
“还有第四，”陈树适时补充道，“在节目播出期间，安排苏先生接受权威媒体的专访，主动输出‘拒绝标签化孩子’的理念，从源头引导舆论的方向。”
苏慕言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这确实有难度，但啊这是他必须坚持的底线，他不能让星星被框定在某个形象里，她应该有自由生长的权利。
“好。”他终于说，“但这一条要写进合同，明确节目方有主动引导舆论、反对标签化的义务。如果出现大规模的标签化舆论而节目方不作为，被视为违约。”
“可以。”陈树郑重承诺，“我们做这个节目的初衷，就是展现孩子的真实和多元化。我们比您更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孩子被简单的定义。”
三条原则，逐字逐条的确认。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星星那边偶尔传来的画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苏慕言转头看去，星星正专注地画着什么，小脸微微绷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树也看向了星星，然后轻声说：“苏先生，您提的这些要求，其实和我们节目的核心价值是完全一致的。我们之所以如此慎重地做这个节目，就是因为我们相信，孩子的童年，值得被温柔对待，值得被完整看见，而不是被裁剪成某种‘看点’。”
这句话说得诚恳。
苏慕言心里的最后一丝紧绷，终于松动了。
他知道，他找到了可以托付的合作伙伴。
合同条款的逐条讨论持续了两个小时。
在这期间，星星画完了一幅画。
她没有打扰大人们，只是在画完后，抱着画纸安静地坐在了抱枕上，一边翻看绘本一边等待着。
当林森说“主要条款都确认了，可以准备签约”时，星星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会议桌边。
“我画完了。”她小声说，双手举着画纸。
大人们都停下了动作，看向了那一幅画。
画的是会议室此刻的场景：长会议桌的一端，大人们围坐着，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认真；另一端的小角落里，一个小女孩在画画。但是最特别的是，画面中有很多道金色的线，从大人们那边，连接到小女孩的身上；从小女孩身上，又连接回大人们那边。这些线把所有人连成了一个整体。
“这是什么线？”周洁轻声问。
星星指着画：“这是……关心的线。大人们在讨论怎么保护星星，这是关心。星星在画画，也是在关心，关心今天的约定。”
她又指着从小女孩连回大人的线：“这是……信任的线。星星相信大人们会保护好她，大人们也相信星星会勇敢。”
这个解释让会议室里所有成年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