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深处的黑暗,像一只冰冷的手,接住了陆沉踉跄的身体。他没有回头,也无力回头,只是凭着本能,一头扎进了下城区迷宫般的建筑缝隙里。肺部火烧火燎,每一下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骨髓。
他没有直接返回逆时会的据点。太危险了。那个女人的目光,像附骨之疽,他感觉自己只要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分钟,就会被她从时间的褶皱里揪出来。
他需要一个“壳”。一个能让他从“重点嫌疑人”变成“普通背景板”的壳。
绕了几个圈子,确认身后没有追兵后,陆沉闪身进入了一家已经打烊的旧货铺。铺子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零件和旧家具,空气中混杂着灰尘与樟脑丸的气味。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瓦斯灯的余光,摸到了一堆废弃的钟表零件旁。
他的目标,是一块属于另一个钟表学徒的坏掉的座钟。这个学徒叫皮特,在下城区小有名气,不是因为手艺好,而是因为手脚不干净,总喜欢倒卖一些来路不明的零件,是稽查队名单上的常客。
没有比他更合适的目标了。
陆沉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轻轻搭在那座钟冰冷的黄铜外壳上。他没有去读取,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他调动起体内最后一丝时能,像一个笨拙的初学者,粗暴地搅动着座钟内部本就混乱的时褶。
他想象着一个刚刚觉醒能力,却无法控制的愣头青。那股力量应该是狂躁的、无序的、充满了破坏欲,而不是像他之前那样,追求精准的“修复”和“剥离”。他的精神力化作一柄钝刀,在座钟的时褶上胡乱劈砍,留下了一道道粗糙不堪的痕-迹。做完这一切,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从马丁家带出来的、沾着血迹的窗帘布料,塞进了座钟的齿轮缝隙里。
一个拥有时褶感知能力,作案后惊慌失措,试图读取证物却因能力不足而失败,最后仓皇逃窜,还不小心留下了自身痕迹的“菜鸟罪犯”形象,就此诞生。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他强撑着离开旧货铺,没有回家,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下城区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廉价面馆。
他需要不在场证明,也需要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看上去“正常”。
……
苏清鸢的副官,白枫,将一份报告递到了她的面前。
“大人,对面那栋楼搜查过了,没有人。只在二楼的空房间里,发现了几枚新鲜的脚印。”
苏清鸢没有看报告,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片深邃的黑暗里。
“脚印的尺寸、磨损程度,和档案里那个叫陆沉的学徒对得上吗?”
白枫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对得上。但是,大人,我们刚刚收到一条新的线索。巡逻队在西边的旧货街,发现了一个异常的时褶源。”
他翻开报告的第二页:“是一家叫‘皮特旧货’的铺子。我们在里面的一台座钟上,检测到了强烈的、新近被读取过的时褶残留。手法非常粗糙,而且,我们在座钟内部,发现了这个。”
白枫用镊子夹起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小块暗红色的布料。
“这是从案发现场窗帘上撕下来的。可以确定,昨晚的入侵者,就是这个叫皮特的旧货铺老板。”
苏清鸢终于回过头,接过了那份报告。她看着上面关于皮特的档案:有多次倒卖违禁时油零件的记录,性格贪婪,胆小如鼠。
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一个贪财的、意外觉醒了时褶感知能力的混混,听说了马丁的死,想去他家偷点东西,结果触发了警报,慌不择路地逃跑。
太合理了。合理到像一个被精心编写出来的剧本。
苏-清鸢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她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在马丁家感知到的那个“时褶结构”。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剥离。那种控制力,绝不是一个刚刚觉醒的“菜鸟”能拥有的。
一个顶级的钟表匠,会用锤子修表吗?
“皮特人呢?”她问。
“已经抓到了。正在审讯室,他什么都招了,说是昨晚喝多了,想去马丁家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把他列为第一嫌疑人,但不要结案。”苏清鸢的声音很平静,“继续监视他。”
“是。”白枫有些不解,但还是领命退下。
苏清鸢独自站在房间里,目光再次落到了自己的袖口上。那只被荆棘缠绕的、流泪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她忽然开口,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把那个叫陆沉的学徒的资料,调到最高观察等级。派人去他的工坊‘拜访’一下,就说,是例行排查。”
……
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面下肚,陆沉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身体的虚弱感还在,但至少,那种生命力被抽空的恐慌感,被胃里的温热驱散了不少。
他回到工坊时,天已经蒙蒙亮。他没有休息,而是立刻开始工作。他将几块怀表的零件拆得七零八落,故意把几根游丝弄得一团糟,又在工作台上滴上几滴劣质机油。
他要扮演的,是一个因为师傅突然离世而手足无措、连基本工作都做不好的笨拙学徒。
果然,没过多久,工坊的门被敲响了。
来的是两名普通的稽查队员,不是苏清鸢,也不是她的副官。他们板着脸,程序化地询问了陆沉几个关于老格雷的问题,又象征性地在工坊里转了一圈。
陆沉全程扮演着一个被吓坏了的鹌鹑,问一句答一句,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眼神躲闪,不敢与他们对视。
“行了,最后一个流程。”其中一名队员拿出一个罗盘状的仪器,对准了陆沉,“时能亲和度测试,别紧张,很快就好。”
陆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没有反抗,而是悄悄调动起精神力。这一次,他不是去搅动,而是去“干扰”。他用自己对时褶的理解,在自己的身体周围,制造出一个微型的、不稳定的“时褶紊乱场”。
罗盘的指针开始疯狂地转动,发出“嗡嗡”的杂音,最后,颤颤巍巍地停在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刻度上。
“亲和度,08。比下水道的老鼠高不了多少。”那名队员撇了撇嘴,收起了仪器,“行了,没你事了。记住,最近安分点。”
两名稽查队员转身离开,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无用的垃圾。
陆沉一直躬着身子,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才缓缓直起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赌赢了。
他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资质低劣的“准感知者”,再配上皮特那个完美的“替罪羊”,至少在短时间内,苏清鸢的视线,不会再聚焦在他身上。
他走到窗边,看着那两名稽查队员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
刚才,就在其中一名队员转身的时候,陆沉看到了他袖口上的一个细节。那不是教会统一的制式徽章,而是一个小小的、用银线绣上去的图案。
一只被荆棘缠绕的、正在流泪的眼睛。
和苏清鸢袖口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不是教会的标志,而是某个家族的徽记。一个能让成员在教会制服上绣上自己家族徽记的家族,其地位,不言而喻。
陆沉拿出纸笔,凭着记忆,将那个复杂的徽记,一笔一划地画了下来。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徽记,将会是解开这个世界更多秘密的一把钥匙。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那块属于老格雷的黄铜怀表,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怀表,表盘上,浮现出一行新的银色小字:
【今晚,子时,老地方。讨论时油厂。】
是逆时会的会议。
陆沉看着纸上那只流泪的眼睛,又看了看怀表上的讯息,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躲藏,只是权宜之计。想要真正地活下去,就必须主动出击。
时油厂,他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