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0月21日。
这是一个注定要加载史册的日子。
清晨,大院里的高音喇叭象往常一样响起了东方红。
苏曼正在厨房里洗碗,陆战在院子里带着大宝二宝打拳。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
突然,广播里的音乐停了。
播音员那激昂、颤斗,甚至带着一丝破音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大院。
“各位同志!各位听众!”
“现在播送一则重磅消息!”
“经中央批准,教育部决定,从今年起,恢复高考!”
“凡是符合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均可自愿报名,参加高考!”
“中断了十年的高考制度,正式恢复了!”
“哐当!”
苏曼手中的大海碗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碎片飞溅,划破了她的裤脚,但她浑然不觉。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抹布,整个人象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恢复了……
真的恢复了……
前世,她因为被卖给傻子,被锁在深山里,错过了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那是她一辈子的遗撼。
这一世,她终于等到了!
“妈!你怎么了?”
大宝听到声音冲进厨房,看到地上的碎片,吓了一跳。
苏曼没有理会大宝。
她猛地转身,冲出厨房。
陆战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毛巾擦汗,显然也听到了广播。
他看着苏曼那双含泪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那是对知识的渴望,是对未来的野心,是被压抑了太久的梦想。
“陆站……”
苏曼的声音在发抖,她一步步走到陆战面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想考大学。”
“我想读书。”
“我想去京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陆战看着她。
看着这个陪他从泥潭里爬出来,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女人。
他知道,这个小院子,关不住这只金凤凰。
她属于更广阔的天空。
“考。”
陆战扔掉毛巾,双手掐住她的腰,猛地用力,直接把她抱了起来,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视线齐平。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得象是在立军令状。
“想考哪里?”
“只要你想去,怎样都支持你。”
“可是……孩子怎么办?你怎么办?”苏曼的眼泪流了下来,“大宝二宝还要上学,小三儿才几个月大,我要是去复习,家里……”
“家里有我。”
陆战截断了她的话,“我是副师长,我有津贴,我还能请保姆。”
“再说了,我陆战的媳妇,要是连个大学都考不上,那才叫丢人。”
“你去考,去飞。”
“你要飞多高,我就给你搭多高的梯子。”
“你要飞多远,我就给你造多硬的翅膀。”
苏曼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从那天起,大院里出现了一道奇景。
那个曾经让全旅新兵蛋子闻风丧胆的“活阎王”,王牌师的副师长陆战。
一下了训练场,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腰上系的不是武装带,而是那条粉色的小碎花围裙。
手里拿的不是枪,而是奶瓶和锅铲。
“陆战!盐放多了!这汤齁死人了!”
“陆战!你看你那手!洗尿布能不能用点劲儿?上面还有黄印子!”
“陆战!三宝又哭了!是不是你刚才吼她的声音太大了!”
厨房里,苏曼一边在小黑板上推演着复杂的数学公式,一边头也不回地指挥着那个高大的男人。
陆战被使唤得团团转,一张俊脸黑得象锅底,却半句怨言都没有。
他笨拙地给小女儿换尿布,差点把孩子的小腿拧成麻花。
他学着和面,结果弄得满身都是白面,活象个刚从面缸里爬出来的雪人。
哄孩子睡觉更是要命,他一个铁血硬汉,哪里会唱什么摇篮曲?
只能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军歌。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
结果三宝不仅没睡着,反而被他那堪比拉警报的嗓门吓得“哇”一声哭得更响了。
陆站手忙脚乱。
大院里的军嫂们,每天就等着看陆家的热闹。
“哎哟,看见没?陆师长又把饭烧糊了,那烟囱冒的烟跟点了狼烟似的。”
“可不是嘛!堂堂一个副师长,现在成天围着锅台转,这象什么话?”
水房边上,王嫂子嘴巴又开始闲不住了。
她一边搓着衣服,一边阴阳怪气地跟旁边的李大姐嘀咕。
“要我说,那苏曼就是个狐狸精,心野得很!”
“自己要去考什么大学,把男人和孩子都扔在家里,这哪是过日子的人?”
“你看吧,等她真考上了,拍拍屁股去了京城,第一个就得把陆师长给踹了!”
李大姐有些尤豫:“不能吧?我看他们两口子感情好着呢。”
“感情好?”王嫂子冷笑一声,唾沫星子横飞,“男人都是贱骨头!被那狐狸精迷了眼罢了!等过两年人老珠黄了,你看陆师长还稀罕她不!”
“这女人啊,还是得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才是正道。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些风言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苏曼耳朵里钻。
苏曼没工夫搭理她们。
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些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上。
中断了十年,知识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她只能凭着上辈子那点模糊的记忆,一点点地啃。
困了就用冷水泼脸,饿了就啃两个干馒头。
一个月下来,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眼底全是青黑。
陆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天下午,陆战正在训练场上操练新兵。
几个刚休息下来的家属,又凑在一起议论苏曼。
“我看苏曼那样子,迟早得把自己熬垮了。”
“就是,一个女人家,非要争那个强干什么?安安心心当个军官太太不好吗?”
“我听说啊,她以前在村里就跟个男知青不清不楚的,这次要是考去京城,指不定又勾搭上谁呢?”
这话正好被不远处一个来送水的警卫员听见了。
警卫员是个刚满十八的小伙子,最是崇拜陆战和苏曼这对神仙眷侣。
一听这话,气得脸都红了,转身就跑去跟陆战告状。
陆战听完,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他只是默默地放下手里的秒表,拿起旁边的高音喇叭。
“全体都有!”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整个训练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新兵都停下了动作,笔直地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陆战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缓缓扫过不远处那几个还在嚼舌根的女人。
他的声音通过喇叭,清淅地传遍了整个大院。
“我媳妇儿,苏曼。”
“她要考大学,那是她的本事!是给我陆战长脸!是给咱们军属争光!”
“我乐意给她当牛做马!我乐意给她洗尿布做饭!”
“那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关你们屁事?!”
陆战猛地一指那几个吓傻了的女人,声音里带上了森然的杀气。
“以后,谁要是再敢在背后说她半个不字,让我听见了。”
“男的,负重五十公里越野,跑到你吐血为止!”
“女的,你家男人,就给我去边境守哨所,守到你俩两地分居地老天荒!”
“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训练场上,几百个新兵扯着嗓子齐声怒吼,声震云宵。
那几个嚼舌根的女人,早就吓得腿软了,一个个脸色惨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那以后,大院里再也没人敢议论苏曼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