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的血腥气还没散尽,那股子令人窒息的威压却更重了。
张桂芬像条死狗一样被警卫员拖了下去,那杀猪般的惨嚎声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
走廊里剩下的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那个站在病房门口、满身血污的男人。
陆战拄着那根粗树枝做的拐杖,背脊挺得象是一杆折不断的枪。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病房内苏曼那张惨白却安详的睡颜。大宝二宝守在床边,象两只受了惊却依然警剔的小兽。
“照顾好你们嫂子。”陆战转过身,对门口的警卫员低声命令道,声音沙哑,象是喉咙里含着两块粗砺的炭,“我去趟团部。在我回来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
“是!团长!”警卫员眼圈发红,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陆战没有再停留。他拖着那条打着石膏的左腿,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每一步落下,那根粗树枝就在水磨石地板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医院门口,九爷的那辆破吉普车还没走。陈旭正蹲在车轮边抽烟,手抖得烟灰掉了一裤子。看到陆战出来,陈旭猛地跳起来,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精明的眼睛此刻满是敬畏。
“陆团长……”
陈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煞神。
“车借我用用。”
陆战走到车前,没跟陈旭客气。
陈旭二话不说,拉开车门,把钥匙递了过去。
“陆团长,您这腿……要不我给您开?”
“不用。”
陆战一把抓过钥匙,把拐杖扔进副驾驶,单手撑着车门,硬是凭着那条完好的右腿和惊人的臂力,把自己送进了驾驶室。
“谢了。”陆战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算我欠你的。”
吉普车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卷起地上的积雪,向着军区团部的方向疾驰而去。
团部大院,此刻正是一片肃穆。
尖刀连全军复没、团长陆战失踪的消息,象是一块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操场上的旗帜降了一半,团部的会议室里,几个留守的领导正围坐在一起,商讨着后续事宜。
“陆战是个好同志啊,可惜了……”郑政委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那是咱们团的魂,这下魂没了,队伍不好带啊。”
郑政委声音有些哽咽。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砰!”
冷风灌入,吹得桌上的文档哗哗作响。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衣衫褴缕、胡子拉碴、浑身散发着浓烈血腥气和硝烟味的男人,拄着拐杖站在那里。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亮得吓人,象是一团在冰雪中燃烧的烈火。
“谁说老子死了?”
陆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穿透灵魂的力量,在会议室里炸响。
“陆……陆战?!”郑政委手里的眼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翻了都顾不上,颤斗着手指着陆战,“你……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是鬼,政委摸摸不就知道了?”陆战扯起嘴角,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森然又带着几分劫后馀生的痞气。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却又异常坚定。
他走到郑政委面前,扔掉拐杖,强忍着断腿的剧痛,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陆战奉命归队!请求汇报战况!”
这一刻,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后,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哭声。几个大老爷们儿冲上去,想要抱他又不敢碰他的伤口,只能围着他又是哭又是笑。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命硬!阎王爷都不敢收你!”
郑政委狠狠捶了一下陆战的胸口,眼泪纵横。
陆战没有笑。他的眼神依旧冷冽,象是还没从那个修罗场里走出来。
“政委。”
陆战深吸一口气,从怀里——那个贴着心脏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被鲜血浸透的小布包。
他一层层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枚沾着血的领章,还有一本被弹片打穿的日记本。
“尖刀连一百零八人,除了我,都在这儿了。”陆战的声音低沉,带着无法言说的悲痛,“任务完成了,阵地守住了。这些……是我带回来的兄弟。”
看着那一堆带血的遗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郑政委红着眼,双手颤斗地接过那个布包,象是捧着千斤重的山岳。
“陆战,你立了大功!特等功!”政委擦干眼泪,郑重地说道,“军区已经批下来了,鉴于你的英勇表现和这次任务的特殊性,你的军衔晋升为上校!这是你的勋章,本来是打算……打算放在你衣冠冢里的。”
郑政委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红丝绒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金光闪闪的特等功勋章,还有一副崭新的两杠三星肩章。
陆战看着那枚勋章,眼神复杂。这是拿命换来的,是拿一百多个兄弟的命换来的。
“首长,这勋章我收下了。”陆战伸出手,接过盒子,“这身军装,我得换新的。还有,我要借几个人。”
“借人?你要干什么?”
郑政委一愣。
陆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那股子压抑已久的杀气再也藏不住了。
“有些人,趁我不在,欺负我老婆孩子,还想要她们的命。”陆战的声音冷得象是冰窖里的风,“我在前线流血,不能让我的家属在后方流泪。这笔帐,我得去算算。”
“好!”郑政委一拍桌子,怒发冲冠,“反了天了!连烈士……连英雄家属都敢欺负?陆战,你要谁?要多少人?哪怕你要把坦克开过去,老子也批了!”
“不用坦克。”陆战冷冷地说道,“给我一个纠察班,再联系地方公安局。我要抓几只大耗子。”
半小时后。
陆战在团部洗了个澡,刮掉了脸上的胡子,露出那张棱角分明、虽然消瘦却更加刚毅的脸庞。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新式军装,那是政委特意让人送来的。
他把那枚特等功勋章,郑重地别在胸前。金色的勋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是荣耀的像征。
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这身皮囊还在,这条命还在。那就够了。
“走。”陆战拿起那根新的制式拐杖,对门外等侯的纠察班班长说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向大院。
吉普车开道,后面跟着一辆军用卡车,车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纠察队员。这阵仗,比当初抓特务还要大。
大院里,此刻正是晚饭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做饭,烟囱里冒着炊烟。但陆家小院却是冷锅冷灶,一片死寂。
张嫂子的家里,倒是热闹得很。她男人,那个在团部后勤处管仓库的张大山,正坐在桌边喝酒。桌上摆着烧鸡和花生米,吃得满嘴流油。
“桂芬怎么还不回来?”张大山皱着眉头,抿了一口酒,“不是说去收拾那个苏曼了吗?怎么去这么久?”
“爸,我妈肯定是在那儿看热闹呢!”张大山的儿子,一个跟大宝差不多大的胖墩,嘴里塞满了鸡肉,含糊不清地说道,“听说苏曼那个女人赚了不少黑心钱,要是把她厂子砸了,咱们是不是也能分点?”
“哼,那女人就是欠收拾!”张大山冷笑一声,“仗着陆战那点馀威,在大院里作威作福。现在陆战死了,我看她还拿什么狂!等把她赶走了,那房子咱们就能申请换过去,那可是向阳的大三间!”
正做着美梦呢,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哐当!”
自家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寒风夹杂着雪花卷了进来。张大山吓得手一抖,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刚想骂娘,一抬头,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是陆战。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前的勋章晃得人眼睛疼。手里拄着拐杖,却象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堵在门口。
在他身后,是两排荷枪实弹的纠察兵,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屋里的一家三口。
张大山的脸瞬间白了,象是见了鬼一样。
“陆……陆……陆战?!”
陆战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张大山,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抓人。”
陆战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