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深夜里被无限放大。
那是窗户插销被人用薄刀片一点点拨开的声音。
苏曼赤着脚贴在墙根,手里的剪刀握得死紧,掌心全是冷汗。
她死死盯着那扇正在缓缓移动的窗户。
心脏跳动的频率几乎要撞破胸腔,但她的呼吸却压到了最低。
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像毒蛇一样从窗缝里探了进来,摸索着窗台。
就是现在!
苏曼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没有丝毫尤豫。
她猛地从黑暗中窜出,手中的剪刀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只手扎了下去!
“噗!”
剪刀扎进了肉里,或者是某种厚实的皮革上。
窗外的人显然没料到屋里的女人还没睡,而且出手这么狠辣。
那人闷哼一声,声音低沉压抑,听不出年纪。
但他反应极快,手腕猛地一翻,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接将苏曼甩开。
“砰!”
苏曼撞在身后的桌子上,腰间传来剧痛,手里的剪刀也脱手飞出,掉在地上发出脆响。
窗外的人影晃动了一下。
那双眼睛通过窗缝,在黑暗中冷冷地瞥了苏曼一眼。
冰冷、无情,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森然。
苏曼顾不上疼,顺手抄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就要砸过去,嘴里大喊:“抓贼啊!有贼!”
这一嗓子,在这寂静的大院里如同惊雷。
窗外的黑影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深深看了苏曼一眼,捂着受伤的手,转身一跃。
动作轻盈得象只黑猫,瞬间翻过两迈克尔的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苏曼追到窗边,只来得及看到那一闪而过的背影。
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有窗台上那几滴暗红色的血迹,证明刚才确实有人来过。
而且,那人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味道。
不是汗臭,也不是烟味。
而是一股淡淡的、类似于中药铺子里的沉香味。
苏曼大口喘着气,靠在墙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是怕。
是后怕。
刚才那个人,身手太好了。
如果他真的想杀人,自己这把剪刀根本不够看。
他是冲着那个红木盒子来的?
还是冲着陆战来的?
苏曼不知道。
她只知道,陆战不在家,这个家现在只能靠她守着。
“妈!怎么了?!”
西屋的门被撞开,大宝手里举着陆战留下的那把弹弓,光着脚冲了出来。
二宝跟在后面,手里抓着个扫帚,睡眼惺忪却一脸凶相。
看着两个孩子护在身前的样子,苏曼心里那股子凉意稍微散了一些。
“没事。”
苏曼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把窗户重新关死,又拿了根木棍顶住。
“遭了只大耗子,被我打跑了。”
她没敢说实话,怕吓着孩子。
大宝狐疑地看了看窗台上的血迹,又看了看苏曼苍白的脸,抿了抿嘴,没拆穿。
“以后晚上我睡堂屋。”
大宝抱着弹弓,一屁股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象个小门神。
“我是家里的男人,爸不在,我守夜。”
苏曼看着他那倔强的背影,眼框一热。
这一夜,谁也没睡踏实。
天刚蒙蒙亮,苏曼就起来了。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有着淡淡黑眼圈的自己,掬了一把冷水泼在脸上。
冷水刺骨,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陆战虽然护着她,但他身不由己,随时都要把命交给国家。
昨晚的事情给她敲响了警钟。
她必须得强起来。
不仅是身体,更是经济实力。
在这个年代,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有了钱,她可以把院墙加高,可以买条狼狗看家,甚至可以雇人。
苏曼摸了摸兜里陆战留下的那些钱和票。
那是死钱,花一分少一分。
她得让钱生钱。
“大宝,你在家看好弟弟,把门锁好,谁来也别开。”
苏曼给两个孩子留了早饭,换上一身利索的衣服,揣着钱出了门。
她的目标很明确——供销社。
今天是年底,供销社一般会清仓盘点。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时候往往会有很多积压的遐疵品处理。
那是普通人眼里的垃圾,却是她眼里的金矿。
大院距离供销社有两公里的路。
苏曼走得很快,脑子里盘算着各种生意经。
到了供销社门口,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一愣。
只见供销社大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柜台前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象个菜市场。
“怎么回事啊?我都排了半个小时了,到底能不能结帐?”
“就是啊!这布到底还有没有?没有我就去别处买了!”
“你们这帐算的也不对啊!我明明给了五块钱,怎么找我两毛?”
柜台里面,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会计正满头大汗地拨弄着算盘。
那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但他手抖得厉害,越急越乱。
旁边几个年轻的售货员也是一脸焦急,拿着帐本对来对去,就是对不上数。
“大家都别吵!别吵!”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站在柜台后面,急得直拍桌子。
这是供销社的王主任。
“年底盘点,帐目有点出入,大家稍微等一等!”
“等什么等?我看你们就是想贪污公家的钱!”
人群里,昨天那个在澡堂被苏曼怼过的张嫂子正扯着嗓子喊。
她手里拿着一块蓝卡其布,一脸的不依不饶。
“我这布明明是一块二一尺,我要了五尺,那就是六块钱!”
“你们这老糊涂会计非说我不给票!我明明给了!”
老会计急得脸红脖子粗:“这位女同志,帐本上记着呢,这一笔确实没入票……”
“你放屁!你个老眼昏花的!”
张嫂子唾沫星子横飞,眼看就要伸手去抓老会计的衣领。
场面一度失控。
苏曼站在人群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有没有便宜货。
但这吵闹声实在太刺耳,吵得她脑仁疼。
她皱了皱眉,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本摊开在柜台上的帐本上。
只是一眼。
她那经过前世几十年商海沉浮练就的“数据眼”,瞬间就捕捉到了问题所在。
苏曼叹了口气。
她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过去。
“让一让。”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冷静。
张嫂子正闹得欢,感觉被人推了一下,回头一看是苏曼,立马炸了毛。
“哟!这不是陆家那个……”
话还没说完,苏曼已经越过她,直接站在了柜台前。
她伸出一只白淅的手,按住了老会计正在发抖的手。
“大爷,别算了。”
苏曼淡淡地说道。
老会计一愣,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你……你干什么?”
苏曼没有理会周围诧异的目光。
她拿起柜台上的那支铅笔,在帐本的第三行和第八行分别画了个圈。
“这笔帐,多收了三分钱。”
苏曼指着第三行,语速平缓而清淅。
“蓝卡其布是一块二没错,但今天是年底清仓,打九八折,这一笔应该是一块一毛七分六。”
“四舍五入,您多算了。”
接着,她的手指下滑,点在第八行。
“还有这里。”
苏曼转头看向正准备发飙的张嫂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位嫂子说她给了票。”
“确实给了。”
“不过,她给的是去年的过期布票。”
“按照规定,过期作废,您没给她入帐是对的。”
“但是库存少了三尺蓝卡其布,不是没记帐,是被压在那堆白棉布下面了。”
苏曼抬手一指柜台角落里那堆乱糟糟的布匹。
“如果不信,您可以去翻翻。”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象看怪物一样看着苏曼。
这姑娘……是透视眼吗?
连帐本都没翻,隔着这么远就能看出来?
王主任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掀开那堆白棉布。
果然!
一卷蓝色的卡其布正静静地躺在下面,正好是三尺!
“神了!”
王主任惊呼一声,猛地转头看向苏曼,眼神里全是震惊。
老会计更是颤巍巍地重新拨了一遍算盘。
“啪!啪!啪!”
最后一次归零。
他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对……对上了!一分不差!”
“真的是过期布票?”
王主任厉声问道。
张嫂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口袋。
“我……我拿错了……出门急……”
她心虚地嘟囔了两句,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钻出人群跑了。
“哎呀!这位女同志!你也太厉害了!”
王主任激动得从柜台后面跑出来,紧紧握住苏曼的手。
“我是这儿的主任,我姓王。”
“你这脑子,比我们这用了十几年的算盘还灵光啊!”
“你是哪个单位的会计吗?”
苏曼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笑了笑:“不是,我是家属院的,闲着没事来看看。”
“家属院的?”
王主任眼睛更亮了,象是发现了一块朴玉。
“同志,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供销社上班?”
“我们这正好缺个会计,虽然是临时工,但表现好下个月就能转正!”
“这可是铁饭碗啊!”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羡慕的惊呼。
在这个年代,供销社的售货员那就是“无冕之王”,谁见了不得赔个笑脸?
能进供销社上班,那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求不来的福分。
所有人都以为苏曼会立刻答应,甚至会感恩戴德。
然而。
苏曼却摇了摇头。
“谢谢王主任的好意,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上不了班。”
拒绝了?
她竟然拒绝了铁饭碗?!
王主任也是一脸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同志你帮了我们大忙,以后来买东西,我给你走内部价!”
苏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指了指柜台角落里那一大堆被扔在地上的花布。
那些布料有的颜色染花了,有的上面有水渍,还有的是布头。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种布虽然也能用,但城里人看不上,乡下人又嫌贵,就一直积压着。
“王主任,内部价就算了。”
苏曼走到那堆布面前,蹲下身翻了翻。
“这堆遐疵布,您要是想处理,能不能便宜点卖给我?”
王主任一愣:“你要这些破烂干什么?这都压了一年了,送人都没人要。”
苏曼笑了笑,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自信。
“破烂放在垃圾堆里是破烂。”
“但在我手里。”
“它就是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