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辉听到任崇超那句没头没脑的“吵起来了”，心里虽然咯噔一下，有些意外——
毕竟在机关大院，尤其是区委办这种核心部门，领导们当众红脸、争执不下是极其罕见的事情，关乎体面和团结——但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仍是秉持着在机关生存多年养成的习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远离是非，明哲保身。
他正准备低下头，重新把注意力拉回到那份棘手的环保复核报告上，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扮演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忙手头活的普通科员。
这种高层之间的龃龉，知道得越少越好，掺和进去更是大忌，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然而，任崇超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中了他，让他瞬间僵在原地，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任崇超喘匀了那口气，脸上惊魂未定，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无比的确定和一丝替裴文辉感到的紧张：
“文辉！是真的！吵得特别凶！而且……而且他们吵的焦点，就是你啊！”
“我？！”裴文辉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大，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茫然，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超哥，你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跟我有关系？”
他自问回到督查室后一直兢兢业业、低调行事，从未逾矩，怎么会莫名其妙成为领导争执的焦点？
“千真万确！”任崇超急得直跺脚，也顾不上压低声音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你的工作安排问题！李主任和裴主任在里面都快拍桌子了！你快跟我去听听就知道了！”
说着，不由分说，任崇超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懵的裴文辉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拉出了办公室，朝着小会议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裴文辉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被拖着走，心里乱成一团麻，各种猜测和不安疯狂涌现。
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风暴眼？来到小会议室所在的走廊，眼前的景象更是让裴文辉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会议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但门外的情景却极不寻常。走廊里，或远或近，或站或靠，竟然聚了七八个其他科室的同事。
有综合科的、信息科的、甚至机要室的，都是些消息灵通或好奇心重的年轻干部。
他们个个竖着耳朵，神情各异，有的面露紧张，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则是一副看好戏的兴奋表情，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扇隔音并不算太好的门上，努力捕捉着里面传出的每一丝动静。
当裴文辉被任崇超拉着出现在走廊尽头时，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齐刷刷地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复杂极了，有惊讶，有探究，有同情，有好奇，甚至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玩味和审视。
仿佛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同事，而是突然闯入舞台中央的、身系剧情关键走向的主角。
这种被众人无声“围观”的感觉，让裴文辉浑身不自在，脸颊发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突然推到聚光灯下的猴子，无所适从。
他还没来得及从这种尴尬和窘迫中缓过神来，就听“砰！”一声沉闷而响亮的拍击声，清晰地透过门板传了出来，震得门外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颤。
紧接着，一个熟悉而充满怒意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了隔音门的阻碍，虽然有些模糊，但足以让外面的人听清内容和那压抑不住的怒火——那是督查室主任裴少锋的声音。
“李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裴少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火药味：
“裴文辉是我们督查室的人！干得好好的！刚刚才独立负责了几个大材料，效果有目共睹，正是用人的时候。
你一句话就想把人调走？凭什么？！我们督查室的工作就不重要了？离了他就转不动了？！”
裴文辉的心猛地一沉，真的是裴主任，而且听起来怒火中烧。
短暂的沉默后，另一个相对沉稳，但此刻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语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区委办主任李晨：
“少锋同志，你冷静一点！我不是否定督查室的工作，更不是否定裴文辉同志在督查室的贡献。
但是，区委改革办刚刚升格，苏晴同志那边任务有多重、多急，你不是不知道，正是需要精兵强将加强力量的时候。
裴文辉同志政策理论水平不错，文字功底扎实，又有在书记身边工作过的宏观视野，是改革办急需的人才。
这是从全区工作大局出发的通盘考虑，怎么能说是跟你抢人呢？”
“大局？通盘考虑？”裴少锋的声音带着讥讽：“说得好听！我看你就是看我们督查室出了点成绩，心里不平衡，看到好用的干部就想往自己怀里扒拉。
我告诉你，李主任！裴文辉是我们督查室培养出来的！他现在干的活，哪一件不是紧扣区委中心工作？哪一件不是在服务大局？！
他在督查室，一样能为全区改革贡献力量！而且更直接、更接地气，凭什么非要调到那个……那个纸上谈兵的政研室去？！”
“裴少锋！注意你的言辞！”李晨的声音也严厉起来：“什么纸上谈兵？改革办是区委的重要决策参谋机构，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干部交流锻炼是正常的工作需要，裴文辉同志多岗位历练，对他个人成长也有好处，你不能只站在你督查室的小圈子里考虑问题！”
“我小圈子？”裴少锋显然被激怒了，声音更高了：“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人，我绝不放！有本事你让常委会下命令！”……
门外的裴文辉，听着里面两位主任你一言我一语，言辞越来越激烈，火药味越来越浓，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终于明白了争吵的根源，竟然真的是因为自己！
李晨主任想把他调到政研室（改革办），而裴少锋主任坚决不同意放人。
震惊过后，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一方面，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惶恐和压力，自己何德何能，竟然成为两位重要领导争执的焦点？
这绝非好事，等于被架在了火上烤；另一方面，内心深处，却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被重视、被争夺的微妙感觉。
两位领导，一位肯定他在督查室的价值，一位看重他在改革领域的潜力，这种认可，虽然方式令人窒息，但分量是实实在在的。
然而，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和深深的忧虑。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被动地卷入了一场高层矛盾之中。以后在督查室，如何面对裴主任？如果真被调走，又如何面对李主任和苏主任？
周围的同事们，此刻那些各异的目光，更是让他如芒在背。
他站在走廊里，听着门内依旧持续的争吵声，感觉自己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方向，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而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将会如何收场，又会给他的未来带来怎样的影响，此刻的他，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