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辉站在走廊僻静的转角处，手机紧贴耳朵，听着赵建设热情洋溢的开场白，心中的警觉性已然提到了最高。
他简短而客气地回应着，不给对方过多寒暄的机会，静待其切入正题。
果然，赵总在确认了裴文辉还记得他之后，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语气带着关切：
“裴秘书，最近工作挺忙的吧？江书记身体还好吗？一直在区里？”
核心问题来了。裴文辉眼神一凝，语气平稳如常，但措辞极为谨慎：
“谢谢赵总关心。书记一切都好。不过最近书记不在区里，根据组织安排，去中央党校参加学习培训了，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他直接点明了书记不在的事实，但用了“组织安排”、“学习培训”这样正式且无法反驳的理由，既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又堵住了对方可能提出的“能否见一面”的请求，同时暗示此事属于正常工作范畴，无需也不便深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似乎赵建设对这个信息有些意外，或者是在快速调整策略。
随即，他打了个哈哈，语气依旧热情，但明显转换了话题：“哦！去党校学习了啊！好事，大好事！这说明江书记深受组织重视，前途无量啊！哎呀，真是可惜，这次路过还想当面再向书记请教请教呢。”
他顿了顿，不等裴文辉回应，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更加熟络，甚至带上了几分江湖气：
“裴秘书，咱们虽然见面不多，但我老赵看人准，觉得你这个小伙子踏实、靠谱！
以后有机会，一定得来我们中原省玩玩，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保证给你安排得妥妥的！
在泽川那边，要是生活上、工作上有什么需要跑腿、帮忙的小事情，你也千万别客气，一个电话的事儿！”
这番看似掏心掏肺的拉拢，裴文辉听得明白，这是对方在铺垫关系，试图将单纯的“书记秘书”身份，向更私人的“朋友”关系引导。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客气而疏离：“赵总您太客气了，谢谢您的好意。目前一切都好，有心了。”
似乎感觉到裴文辉的防线依然坚固，赵建设终于不再绕圈子，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分享“内部消息”的神秘感，切入了真正的意图：
“裴秘书，咱们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我这边听说啊，咱们泽川区，是不是年底前要有个大动作，搞‘煤改气’？全市统一要求的？”
裴文辉心中一动。
“煤改气”确实是近期市里部署的一项重点工作，旨在改善冬季空气质量，推动能源结构调整。
区里已经开了吹风会，要求各街道乡镇摸底排查，制定方案，这算不上什么绝密信息，在一定的范围内已经传开。
但由一个外省商人如此具体地提出来，其目的就值得玩味了。
他斟酌着用词，既不能泄露未公开的决策细节，也不能完全否认已知的事实，以免显得不近人情或者信息闭塞：
“赵总消息很灵通。市里确实有这方面的精神和要求，区里也正在按照上级部署，研究落实的具体方案。至于详细的推进步骤和时间节点，这些属于具体工作层面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
他把自己定位在“了解大方向，不知晓具体操作”的位置，回答得滴水不漏。
听到裴文辉确认了这个大方向，赵建设的语气明显兴奋起来，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哎呀，这就对了！老弟，不瞒你说，老哥我这边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就是专门生产煤改气相关设备的，技术过硬，产品质量顶呱呱，价格也有优势！你看，这不正好赶上咱们泽川区要推进这项工作嘛！”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加快，图穷匕见：
“老弟，你看，能不能帮老哥一个忙？毕竟我跟江书记也是老朋友了。
就是想请你，在合适的时候，帮忙递个话，或者牵个线，让我朋友公司的设备，能在咱们泽川区的采购招标里，多少占点优势，顺利中标。
你放心，老哥我绝对是懂规矩的人，事成之后，绝对亏待不了老弟你！肯定让你满意！”
裴文辉的心猛地一沉，头瞬间大了。
果然如此！对方绕了这么大圈子，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利益输送，而且是想利用他与江书记的这层间接关系，插手政府招标采购！
裴文辉大脑飞速运转，对方打着“书记朋友”的旗号，直接拒绝可能会得罪人，甚至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必须委婉，但立场必须无比鲜明、坚决，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依旧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自嘲：
“赵总，您这个忙，我可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您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秘书，每天就是处理些文件、协调些会议通知之类的杂事。
像‘煤改气’设备采购招标这样的大事，那是区政府重点工程，有严格的程序和规定，由发改局、工信局、财政局这些业务部门牵头负责，专家评审、公开透明。
我人微言轻，根本说不上话，也绝对不敢插手这种事儿。这是原则问题，请您一定要理解。”
为了不把话说死，显得自己不愿帮忙，他甚至还主动提供了一个看似“解决方案”的台阶：
“赵总，如果您朋友的公司确实资质优秀，想参与我们泽川的公平竞争，我倒是可以给您提供区发改局或者工信局主要领导的办公室联系方式。
您可以通过正规渠道，递送公司资质材料，按程序报名参与投标。这样更符合规定，也更能体现贵公司的实力和诚意。”
这番话，既明确拒绝了他的请托，点明了事情的严肃性和程序性，又给出了一个符合规则的替代路径，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坚守了原则。
电话那头的赵建设显然听懂了裴文辉坚决的态度。他沉默了几秒钟，再开口时，热情消退了不少，但语气还算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理解”：
“呵呵，明白，明白。裴秘书你原则性强，是老哥我考虑不周了，唐突了，唐突了。没关系，没关系，正规渠道好，正规渠道好。”
但他似乎还不完全死心，又补了一句，话语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示和“期待”：
“那行，老弟你先忙。这个事情嘛，你再……考虑考虑？毕竟机会难得。有什么想法，随时给老哥打电话！我的号码你有的哈！”
裴文辉不想再纠缠，语气坚定而礼貌地结束通话：“赵总，谢谢您的信任。这个事情我真的无能为力。您朋友公司参与投标的事情，还是按正规程序走最好。我这边还有工作，就先这样？再见。”
“好好，再见再见，裴秘书你忙。”赵建设那边终于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裴文辉缓缓放下手臂，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微微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通话，看似平常，实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考验着他的定力、智慧和原则底线。
他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个电话，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请托。
它背后牵扯的，可能是一个试图利用领导关系牟利的利益链条。
赵建设那句“我跟江书记也是老朋友了”，是真是假？有多大水分？他如此直接地提出这种要求，是惯常手法，还是有所依仗？
裴文辉意识到，这件事不能等闲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