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二的下午,区委大楼里一如既往地安静而忙碌。裴文辉正在外间办公室整理文件,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
是江书记的声音,言简意赅:“通知一下秦区长、张副书记、翟部长、牛书记,半小时后到我办公室开个小会。”
“是,书记!”
裴文辉立刻应道,迅速记下这几位领导的名字。他心中微微一动,这个组合似乎有些特别。
区长、副书记、组织部长、纪委书记,再加上书记本人,这几乎是区里最核心的几位领导了。
他不敢怠慢,立刻拿起电话,按照重要性和惯例,首先拨通了区长秦立伟办公室的电话,然后是区委副书记张建春、区委组织部长翟志刚、区纪委书记牛奋强的电话,一一传达了书记的开会通知,语气恭敬而清晰。
半小时后,几位领导陆续抵达。
组织部长翟志刚和纪委书记牛奋强几乎是前后脚到的,两人表情都略显严肃,没有多话,接着是副书记张建春,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
区长秦立伟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步履沉稳,面色平静,大踏步走了进来。
裴文辉恭敬地将几位领导引到里间办公室门口,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江书记已经坐在办公桌后,看到几人进来,抬手示意了一下沙发的位置。
几位领导鱼贯而入,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但没有完全关严。
裴文辉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心里开始琢磨:几位主要领导齐聚书记办公室开小会,这肯定是非常重要的议题。
按照惯例,这种级别的会议,他作为秘书,是需要进去倒水服务的。
他看了一眼饮水机,水已经烧开,他起身拿出几个干净的茶杯,准备放入茶叶,他犹豫着是现在进去还是等一会儿再进去。
现在进去,领导们可能刚坐下,还没开始谈正事;等一会儿进去,又怕打扰到领导们的讨论。
正当他端着茶盘,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口,犹豫着是直接进去还是先敲敲门时——
一只手掌轻轻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裴文辉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区委办公室副主任张庆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脸上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略带严肃的表情。
张庆峰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用眼神示意他退后。裴文辉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端着茶盘退开了几步。
张庆峰上前,轻轻地将书记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完全关上,确保严丝合缝,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音。
然后,他才转过身,拉着裴文辉的胳膊,将他带离门口,走到了外间办公室的角落。
“张主任…?”裴文辉一脸困惑,端着茶盘,小声问道:“我…不用进去倒水吗?”
张庆峰看了看紧闭的办公室门,又看了看一脸懵懂的裴文辉,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提点:“文辉啊,这种会,你不用进去服务。”
“为什么?”裴文辉更不解了,“平时书记开会,不都需要…”
“平时是平时,这次是这次。”张庆峰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你知道里面是哪几位领导吗?”
“知道啊,秦区长、张副书记、翟部长、牛书记,还有江书记。”裴文辉报出名字。
“对。那你想想,书记、区长、副书记、组织部长、纪委书记,这五个人凑在一起,开的是什么样的会?”张庆峰引导着他思考。
裴文辉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一个词闪过他的脑海,他之前似乎在文件里或者不经意间听到过这个词——“五人小组”!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和恍然,看着张庆峰,用气声不确定地问道:“难道是传说中的‘五人小组’会?”
“对喽!”张庆峰赞许地点点头,表情更加严肃:“就是‘五人小组’会议。这是酝酿、讨论、决定干部调整动议最核心、最前期、也是最敏感的会议。涉及的都是人事布局的初步方案和意向,保密性极高!
在这种会上,多一个人在场,哪怕只是倒水的,都是不允许的,这是铁的规矩!别说你了,就连我,也没资格进去。”
裴文辉听完,顿时感到一阵后怕,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刚才差点就端着茶盘推门进去了。
如果真那么做了,即便领导们不会当场说什么,但肯定会给江书记留下一个“不懂规矩”、“不分轻重”的极其糟糕的印象,甚至会干扰到会议的进行,后果不堪设想!
他端着茶盘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连忙将茶盘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心有余悸地说道:“谢谢张主任!太谢谢您了!我…我真不知道是这个会,差点就闯祸了!”
张庆峰看着他后怕的样子,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刚开始不懂也正常。以后记住了,只要是这五位领导聚在书记办公室关门开会,除非书记明确叫你,否则绝对不要靠近,更不要试图进去服务。
会议期间,你就在外面守着,确保不会有人打扰就行。这也是你的职责。”
“是是是!我记住了!绝对记住了!”裴文辉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他此刻对张庆峰充满了感激之情。
这位老办公室主任,又一次在关键节点上提点了他,避免了他犯下一个可能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再次看向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那扇门仿佛变成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分隔开了两个世界:外面,是日常的行政运转;里面,则是决定着一个区域官场微妙平衡和许多人命运走向的核心决策场。
他安静地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不再去碰那些茶杯,而是如同一个忠诚的哨兵,时刻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确保不会有任何电话或访客打扰到里面的会议。
他的内心充满了敬畏,也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在领导身边工作,不仅仅是处理日常事务,更要懂得识别各种“敏感”场合,准确把握“规矩”的边界。
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哪些该看,哪些不该看;哪些该听,哪些不该听…这其中蕴含着极其精微的学问和风险。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里间办公室的门才从里面打开。
几位领导陆续走了出来,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特别的情绪,只是互相低声交谈着几句,便各自离去。
裴文辉站起身,恭敬地目送他们离开,没有多问一句话。
直到最后,江书记才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思考后的疲惫,他看了一眼裴文辉,没有任何表示,直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裴文辉知道,会议结束了。
他这才轻轻走过去,将之前泡好但已经凉了的茶倒掉,重新泡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书记手边,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整个过程,安静而默契。
经过这次“五人小组会”的洗礼,裴文辉感觉自己对秘书工作的复杂性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它不仅仅需要勤快和细心,更需要一种高度的政治敏锐性、对规矩的敬畏之心、以及关键时刻的“隐身”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