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泽川区委大楼的灯光已稀疏大半，但江文道书记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依然亮着几盏关键的灯。
裴文辉坐在自己的督查室办公室里，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本笔记和几份文件，但他并没有真正看进去。
他的耳朵保持着一种警觉的状态，留意着走廊里任何细微的动静，目光则不时瞥向桌上的手机和座机。
虽然主要的紧急通知和材料协调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离开。
作为领导的秘书，在这种突发紧急公务的夜晚，必须保持随时待命的状态，直到确认领导不再有新的指示，或者领导本人离开办公室休息。
期间，他接到过来自材料组同事的电话，确认了几个数据的准确性；也接到过值班室的电话，通报了市里关于明天会议的一个补充说明。
每一个电话，他都迅速、冷静地处理，确保信息流转无误。
走廊尽头，书记办公室的门偶尔会打开。
他看到应急管理局的局长匆匆进去，又面色凝重地出来；看到水利局局长拿着材料快步走入，一段时间后才离开。
每一次门的开合，都意味着里面的工作仍在紧张进行。
晚上十一点左右，区委办副主任郑明亮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里，他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装订好的材料初稿，敲响了书记办公室的门。
他在里面待了将近半小时才出来，脸上的疲惫难以掩饰，但眼神却透着完成重要任务后的如释重负。
他经过裴文辉办公室门口时，对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材料报进去了，书记在看。你这边再盯一下，书记可能还要忙一会儿。”
“明白，郑主任您辛苦。”裴文辉起身应道。
郑明亮离开后，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安静，裴文辉需要确保确实没有后续事宜。
时间悄然流逝，接近午夜十二点。
整栋大楼几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和偶尔从窗外传来的远处车辆驶过的声音。
就在这时，书记内间突然发出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小裴。”
裴文辉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然后敲门进了办公室。
见到裴文辉进来，江文道书记沉稳而略显疲惫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直接问道：
“应急局报上来的近三年全区中小河流险工险段排查整治清单，原始台账的电子版，他们报给办公室没有？”
裴文辉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立刻回忆起晚上材料协调时的一些细节，迅速答道：
“报告书记，晚上应急局报送材料时，我协调问过他们。关于险工险段清单，他们口头说明原始电子台账因为涉及大量图表和测绘数据，文件较大，传输不便，已按要求将关键数据摘要和主要隐患点列表整理进了汇报材料附录。
如果需要调阅全套原始电子台账，他们表示可以随时派人送过来，或者通过保密u盘拷贝。”
他回答得清晰准确，不仅说明了情况，还提供了解决方案。
这是作为秘书的基本功——不仅要传递信息，更要为领导决策提供尽可能完备的选项。
江书记沉默了两秒钟，似乎是在消化和判断这个信息，紧接着回应依旧简洁：“嗯。知道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指示或评价，裴文辉识趣的缓缓走出书记办公室，坐到椅子上时，后背微微靠向椅背，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渗出了一些细汗。
这个午夜突如其来的问询，看似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核查，但裴文辉却深知其分量。这绝不是书记一时兴起随口问问，它背后可能意味着：
1对汇报材料的深度审视：书记正在极其细致地审阅明天开会要用的材料，甚至追溯到了原始数据的层面，说明他对汇报内容的准确性和可靠性高度重视，不容许任何含糊或想当然。
2对工作落实情况的检验：询问原始台账，是在检验应急局的基础工作是否扎实，排查整治是否真正到位，而不是仅仅停留在纸面总结上。
3对秘书信息掌握程度的考察：在这个时间点问秘书，而不是直接问部门或分管领导，本身也是一种无声的考察——考察秘书在协调准备过程中，是否真正深入了解了情况，是否只是一个“传声筒”，能否在领导需要时提供准确、全面的信息支持。
如果裴文辉晚上只是机械地传递了材料，而没有多问一句、多了解一点背景情况，此刻面对书记的突然“袭击”，很可能就会措手不及，回答不上来，或者只能含糊地说“我问问”，那在领导心中的印象分必然会大打折扣。
万幸的是，他在协调过程中，习惯性地多问了几句，了解到了更多细节，这才能够在此刻对答如流，给出了让书记“知道了”的答复。
这个“知道了”，看似平淡，实则意味着认可和满意。
裴文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种混合着后怕、庆幸和些许成就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再次深刻地认识到，在领导身边工作，尤其是在这种突发紧急状态下，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考核的点，必须时刻保持高度的专注、严谨和主动性。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书记办公室的灯熄灭了。
过了一会儿，江文道书记的身影从办公室出来，锁上门，走向电梯间。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疲惫。
裴文辉听到动静，立刻从办公室出来，保持适当的距离，恭敬地候着：“书记。”
江文道书记看到他还在，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嗯，没什么事了，回去休息吧。”
“是！书记您也早点休息。”裴文辉应道。
看着书记乘坐电梯下楼，裴文辉这才真正地放松下来。他回到办公室，关掉灯和空调，锁好门。
走出区委大楼时，已是凌晨十二点半。
夜空深邃，繁星点点，夏夜的凉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他回头望了望身后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区委大楼，心中感慨万千。
这漫长而突发的一夜，就像一场无声的加试，没有试卷，没有考官明确的评分，但他知道，自己刚才通过了一次重要的、临时的能力检验。
而这样的检验，在未来只会更多，更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