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区委大楼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楼道里安静无人，只有皮鞋踏在光洁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回响。
裴文辉跟在江文道书记身后半步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朝着位于同一楼层另一端的小食堂走去。
这是每天午饭时间的常态，裴文辉需要陪同书记前往，并在书记用餐期间随时待命，处理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背景噪音。
裴文辉微微低着头，脑子里还在回想着上午处理的几份文件，思考着下午可能需要跟进的事项。
就在即将走到小食堂门口，已经能闻到隐约饭菜香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江文道书记，毫无预兆地、突兀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平稳，仿佛只是在随口确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话语的内容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在裴文辉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和茫然。
“垃圾清理是那个清？”
什么清？
裴文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前方书记挺拔而沉稳的背影，大脑在瞬间飞速运转，试图解析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唯一能立刻确定的是：此刻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江书记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对自己说的。
垃圾清理？这确实是最近下乡检查的重点工作，书记几乎每次“四不两直”都会关注这个问题。
但“是那个清”？这是什么意思？是地名？是人名？还是某种特指？书记是在问某个叫“清”的地方的垃圾清理情况？还是指某个名字带“清”的干部负责的区域？或者是某种分类？青色的垃圾？
无数个问号如同潮水般涌上裴文辉的脑海，让他一时之间完全摸不着头脑，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慌乱之中。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完全无法理解书记的问题核心是什么。
就在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而一头雾水、不知所措，甚至后背开始冒出细微冷汗的时候——
也许是听到了他脚步的迟疑，也许是感受到了他沉默中透出的巨大迷茫，走在前面的江文道书记，并没有回头，只是脚步未停，又极其简短地补充了三个字，如同一个关键的提示符：
“昨天的美篇。”
说完这三个字，江书记已经走到了小食堂门口，服务员早已恭敬地拉开门，他身影一闪，便径直走了进去，留下裴文辉一个人僵在原地，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两句话：
“垃圾清理是那个清？”
“昨天的美篇。”
美篇！问题出在昨天的美篇上！
如同在迷雾中看到了一盏指路明灯，裴文辉瞬间抓住了关键线索。
书记不是在问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而是在指出他昨天撰写并发布的那篇关于环境卫生整治督查的“美篇”报道中，存在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似乎与“垃圾清理”和某个“清”字有关。
巨大的压力瞬间袭来，书记竟然如此细致地阅读了他写的报道，并且发现了一个他自己反复检查都未曾察觉的纰漏，这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羞愧和紧张。
他顾不上吃饭了，立刻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冲回了办公室。
冲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他一把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飞快地解锁屏幕，找到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政务app，点开自己昨天编辑发布的那篇“美篇”报道——《江文道书记采取“四不两直”方式深入王石乡暗访人居环境整治工作》。
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逐字逐句、甚至是逐个标点地仔细审视着这篇他自以为已经打磨得很完美的报道。
他的注意力尤其集中在所有出现“垃圾清理”这个词组的地方，以及任何可能出现的“清”字或与其发音相近的字眼。
一遍……
两遍……
三遍……
他看得极其仔细，甚至在心里默读了出来。
报道里提到了“督促立即清理村口堆积生活垃圾”、“要求建立长效垃圾清运机制”、“对清理不及时的点位提出严肃批评”……他用的是“清理”，标准的“理”字。
没有错别字啊！也没有出现什么莫名其妙的“清”字啊！
“垃圾清理是那个清？” 书记到底指的是什么？难道是“清运”的“清”？他检查了，“清运”这个词也没写错啊！
裴文辉的眉头越皱越紧，额头甚至急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又反复看了好几遍，几乎要把手机屏幕盯穿，却依然找不到任何与“清”字相关的、或者可能是错误的地方。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开始涌上心头。
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或者因为太熟悉自己的文字，形成了思维定式，以至于某个明显的错误就摆在眼前，自己却视而不见？
正当他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是司机张超吃完饭回来了。
看到裴文辉一脸焦灼地对着手机屏幕苦大仇深的样子，张超随口问了一句：“文辉，咋了？饭都没吃就跑回来了？”
裴文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急切，将刚才走廊里发生的那一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张超，最后苦恼地说道：
“……超哥，书记就说‘垃圾清理是那个清？’和‘昨天的美篇’，可我把我那美篇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了，根本没看到哪儿有‘清’字，也没写错什么字啊！你说书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我哪儿理解错了？”
张超听完，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凑过来，接过裴文辉递来的手机，说道：“我看看。”他也开始仔细阅读那篇美篇报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超的目光在屏幕上缓缓移动，偶尔还会停顿一下，似乎在仔细斟酌某个词句。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和裴文辉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张超也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同样带着不解，将手机递还给裴文辉，无奈地说道：
“我看着也没什么问题啊。‘清理’就是‘整理’的‘理’，‘清运’就是‘运’……没错啊。书记是不是记错了？或者指的是别的事儿？”
连张超这个常年跟在书记身边、相对更熟悉书记思维习惯的人都没看出问题，裴文辉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巨大的迷茫和压力再次将他笼罩。难道真的是自己犯了某个极其低级、却又极其隐蔽的错误，而自己和张超都发现不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失神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篇他已经能背下来的报道，脑子里反复咀嚼着书记那两句简短的话，试图从中破解出密码。
“垃圾清理是那个清？”
“昨天的美篇。”
问题肯定就在美篇里，可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