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上班,裴文辉早早便坐到了自己的临时办公桌前——那是一张靠在墙边的小桌子,上面放着值班电话、记录本和笔。
他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回忆并登记上午江书记的所有行程:从民政局开会,到返回办公室后依次接见住建局韩局长、水利局崔局长、教育局石局长、宣传曹部长以及工信局张局长。
每一段时间段、事由、涉及人员,他都尽可能准确地记录下来。
这是秘书工作的基础,也是日后追溯和总结的依据。
刚放下笔,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甚至没顾上想午饭的事,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裴文辉应道。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区委办通讯科的通讯员陈望远,一个二十出头、手脚麻利的小伙子。
但他此刻的动作却显得有些吃力——他怀里抱着厚厚一大摞文件,用双手勉强环抱着,文件堆的高度几乎遮住了他的下巴,最上面几份还摇摇欲坠。
裴文辉一愣,下意识地站起身。
陈望远将那沉重的一摞文件“咚”地一声,小心翼翼地放在裴文辉桌边空着的一把椅子上,文件堆瞬间占据了椅面,高度甚至超过了椅背,纸张特有的气味弥漫开来。
裴文辉看着这突如其来、小山似的文件堆,不禁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脱口问道:“望远,这……这是积压了多久的文件啊?怎么这么多?”
陈望远放下文件,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听到裴文辉的问话,脸上露出一个见怪不怪的、甚至带着点同情的笑容:“还积压多久?你想多了,这还就是单单今天一天,各科室、各单位报过来需要书记阅示、圈阅的文件。”
“今天一天?!”裴文辉彻底被这个答案整懵了,眼睛瞪得更大,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
他之前虽然在督查室也接触文件,但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书记案头的工作量,这仅仅是需要最高决策者过目的部分,竟然就如此庞杂。
陈望远看着裴文辉震惊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趣,临走前还不忘“补刀”,用一种老资格的语气说道:“嗯,今天就这量,还算正常的呢。赶上年底或者有重大活动的时候,那才叫多,这椅子都放不下,得堆地上。”
说完,他拍了拍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裴文辉对着一椅子文件,一脸苦笑。
裴文辉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坐回椅子,开始着手处理这“文件的海洋”。
他需要先进行初步分类:紧急的、重要的、常规汇报的、需要其他领导先提出初步意见的……每一份他都需要快速浏览标题和摘要,做好标记和登记,以便书记回来后能高效处理。
这项工作看似简单,却极其耗费心神,需要熟悉业务、了解轻重缓急,更不能出现疏漏。
时间在翻阅文件和登记中飞快流逝,等他勉强将这座“小山”初步理出个头绪,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下午四点多。
趁着暂时没有会议和接见的间隙,裴文辉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拿出手机,开始竭尽所能地联系李锦斌、裴帅涛等几位“前任”,抓住一切机会,向他们请教自己能够想到的、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问题和细节。
尤其是在跟裴帅涛通话时,对方一听他问起跟书记的注意事项,立刻在电话那头大倒苦水,声音里充满了心有余悸的后怕:
“文辉啊,你是不知道啊!我当时跟着江书记的时候,那真是……大气不敢喘,厕所不敢上啊!
就怕你刚进厕所隔间,里间书记正好有事叫你,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我那一个月水都很少喝,嘴唇天天起皮,都快脱水了!真的不夸张!”
听着裴帅涛带着夸张语气的吐槽,裴文辉握着电话,只能报以无奈和同情的苦笑。
他现在虽然也紧张,但至少还没被逼到不敢喝水的地步。
不过,裴帅涛的话也给他敲响了警钟,看来这“后勤保障”问题,也是秘书工作需要精细规划的一部分。
他仔细记下每一位“前辈”的经验之谈,无论是关于文件流转的细节、行程安排的偏好,还是应对突发状况的应急处理,都默默记在心里。
他知道,这些看似琐碎的经验,很可能在关键时刻起到重要作用。
下午的时间就在学习、消化和继续处理文件中度过。当墙上的时钟指针缓缓指向下午五点整时,裴文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一看,是司机张超发来的信息:“会议结束,准备返回。”
简短的七个字,瞬间让裴文辉刚刚稍有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常津市到泽川区,大概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这意味着,江书记五点半左右就会回到办公室。
他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如同接到战斗指令的士兵。他快速环顾外间办公室:
地面是否干净?桌椅是否整齐?茶具是否清洗归位?书记里间的门是否虚掩得当?他像个旋转的陀螺,快速检查着每一个角落,生怕在卫生、物品摆放这些最基本的环节出现任何疏漏。
确认外间无误后,他又轻轻推开里间办公室的门,快速扫视了一遍:
办公桌面是否整洁?文件摆放是否有序?笔筒里的笔是否齐全?那盆绿植的叶子是否需要擦拭?他甚至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确保没有异味。
一切检查完毕,他才稍微安心。他走到窗边,看向楼下大院入口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准备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书记归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五点半,楼下没有出现那辆熟悉的黑色帕萨特。
五点四十,依旧没有动静。
五点五十,大院里的车开始陆续离开,下班的人群渐渐稀疏。
六点整,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办公室染上一层暖黄色,楼道里已经变得十分安静。
裴文辉站在原地,心中的紧张逐渐被一丝疑惑和不安所取代。
怎么还没到?难道是路上堵车了?还是会议延长了?他犹豫着,是不是该给张超发个信息询问一下?
正当他拿出手机,准备拨号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恰好是张超的信息进来了:
“领导直接回的武装部那边,应该是不去单位了。”裴文辉看着这条简短的信息,愣了好几秒钟。
直接回武装部了?不来办公室了?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有松了一口气的轻松——这意味着今天紧张忙碌的工作似乎可以暂告一段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虚脱感,以及一种自己严阵以待、对方却悄然改变行程的微妙的失落和不确定感。
他绷紧了一下午、甚至一整天的神经,在这一刻,仿佛被突然抽掉了支撑,一下子松弛下来,反而带来一种更深的疲惫。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桌上那堆尚未完全处理完的文件,又看了看窗外已然降临的暮色。
这第一天,就在这样一种高度紧张、意外频发、以及最后略带悬空的等待中,仓促而疲惫地度过了。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明白,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未来的每一天,或许都将在这种充满未知、压力与学习的节奏中,循环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