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过三分钟，一个穿着半旧polo衫、身材微胖、额头冒汗的中年男子骑着一辆电动车，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村委会门口，车都没停稳就跳了下来，正是村支书王玉斌。
他显然就在附近，接到电话后以最快速度赶了过来。
“江书记！您好您好！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您来……”王玉斌跑到书记面前，气喘吁吁，满脸惶恐和歉意，手足无措地连忙掏出钥匙打开村委会的大门。
江文道书记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迈步走进了村委会院子，王玉斌赶紧躬身跟在后面。
裴文辉紧随其后，进去后先快速打量了一下院子内的环境，然后举起相机，抓拍了几张书记在村委会院内视察以及和王玉斌交谈的照片。
趁着江书记开始向王玉斌询问村内情况、特别是村口垃圾问题的间隙，裴文辉悄然后退了几步，找到一个相对僻静、能听到那边谈话但又不会打扰到的角落。
他再次掏出手机，深吸一口气，回拨了李小风的号码。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立刻接起，仿佛对方一直就在等着这个回电。
“喂？裴秘书！”李小风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急切和试探。
“李乡长，您刚才打电话了？不好意思，刚才不太方便接听。”裴文辉的语气保持着客气和距离。
“哎呀，裴秘书，没事没事，我懂的！”李小风的声音立刻热情起来，压低了些声音，直奔主题：“那个……兄弟，冒昧问一句，江书记……是不是来我们王石乡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对方如此直接地问出来，裴文辉心里还是猛地一惊，自己和书记的行踪果然是泄露了！
他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万分庆幸自己刚才在车上做出了无比正确的决定——没有接那个电话。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语气故作惊讶，实则默认地回应道：“李乡长您这消息可真灵通啊！”
这就是承认了。
电话那头的李小风显然松了口气，语气更加急切了：“哎呀，真是书记来了啊！裴秘书，书记现在在哪个位置？我们乡里许书记和我得马上过去啊！”
裴文辉下意识地就想拒绝，按照规定，“四不两直”就是不希望下面提前准备、兴师动众。
但他目光一扫，看到正在那边擦着汗、紧张地回答书记问话的村支书王玉斌，心思立刻活络了起来。
村支书已经知道了，并且已经赶过来接待了，这个消息，乡里迟早会知道，如果乡领导不来，反而是他们失职。
现在自己如果严词拒绝，不仅彻底得罪了李小风，而且显得不近人情。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既给了李小风面子，也显得自己通情达理，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书记的行踪就不是自己主动泄露的，而是通过村支书这条线正常反馈到乡里的，自己最多算是“确认”了一下，完全把自己从可能存在的“泄密”嫌疑中摘了出来。
电光火石间，这些念头在裴文辉脑中闪过，他立刻改变了主意，用一种略显无奈但还算配合的语气说道：“书记现在在王家庄村委会这边。你们……过来吧。”
“太好了！谢谢裴秘书！太感谢了！我们马上到！”李小风的声音充满了感激和如释重负，连忙道谢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裴文辉收起手机，心中稍定，他走回靠近书记的位置，继续扮演好记录和拍照的角色。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一阵急促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很快，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停在了村委会门口。
王石乡党委书记许阳和乡长李小风，两人都是一脸焦急和郑重，快步从车上下来，小跑着进了村委会院子。
看到他们的到来，江文道书记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是目光在他们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听着王玉斌的汇报，仿佛对他们的到来早已了然于胸。
裴文辉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看来书记也明白，在这种体制下，完全隔绝下面的消息是不现实的，只要不是自己身边人故意泄密，这种程度的“闻风而动”也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许阳和李小风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王玉斌汇报得差不多了，才赶紧上前，就村口垃圾堆积和村委会无人值班等问题，向江书记进行了深刻的检讨和反思，并一再保证立即组织力量彻底整改，建立长效机制。
江书记听完他们的表态，没有过多批评，只是强调了几句“要举一反三”、“压实责任”、“注重长效”，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而在参观村里的间隙，裴文辉将乡长李小风拉到了一旁，悄悄问道：“李乡长，书记来王石乡之前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到裴文辉的询问，李小风顿时明白了裴文辉的顾虑，笑了笑解释道：“刚才我在路上看护林防火的时候，跟书记的车正好走了个脸对脸，我认得书记车牌。
而且从刚才条路走是去王石乡政府的必经之路，我刚才还赶紧往乡政府赶了，谁知等半天不见来，想着估计你们应该是从哪个岔路进村了。
因为沿途的岔路能去很多村，我也不知道书记去的是哪一个，这么赶紧问问你。
不过今天还是谢谢兄弟你了，有空等江书记不在单位了，咱们兄弟一起坐坐哈！”
对于李小风的邀约裴文辉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是不以为意，裴文辉也懂这都是场面话罢了，当真就太幼稚了。
唯独让裴文辉感到安心的却是刚才李小风给出的知道书记行踪的原因，原来是虚惊一场，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考察结束后，裴文辉跟着书记上车离开。
透过后视镜，他能看到许阳、李小风和王玉斌三人依旧恭敬地站在村委会门口，目送车辆远去，直到拐过弯再也看不见。
车辆重新驶上公路，裴文辉悄悄松了口气，将手机里的照片和笔记本上的记录再次检查了一遍。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电话风波，让他再次体会到了这个位置无处不在的细微考验。
如何在严守纪律与处理人情之间找到平衡，如何保护自己不被卷入不必要的猜疑，每一步都需要审慎的权衡和瞬间的决断。
这个顺水人情，他送出去了，也侥幸没有踩线。
但他不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有这样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