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查室333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带着清晨微凉的空气。
裴文辉跟在任崇超和徐薇雪身后走进来，脚步比离开时沉稳了些，但眼底深处那份初次执行任务后的惊悸尚未完全褪去。
办公室内熟悉的气息——纸张、油墨、旧家具的混合味道——此刻竟带着一丝微妙的安抚感。
他放下公文包，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靠墙那张空着的办公桌——那是属于裴少锋主任的领地，此刻依旧空寂无声。
然而，那无形的威压仿佛还残留在空气里，提醒着他们刚刚经历的一切。
任崇超走到自己桌前，放下车钥匙，长长吁了口气，脸上带着一种卸下重担后的疲惫和释然。
他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脖颈，一边看向裴文辉，语气温和了许多：“文辉，刚才表现不错！第一次单独下去，能稳住阵脚，拿到东西，全身而退，很可以了，比我当年强多了。”
徐薇雪也放下包，对着裴文辉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裴文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心里却还惦记着那份即将发出的、冰冷刺骨的通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通往裴少锋主任办公室的门。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在他心头悄然滋生、疯长。
“任哥，薇雪姐，”裴文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决心，“以后……裴主任办公室的卫生，要不……我来负责打扫吧？”
这话一出，任崇超和徐薇雪都愣了一下，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裴文辉脸上微微发热，但还是迎接着他们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诚恳：“我刚来，很多业务还不熟悉。打扫卫生这种基础活，我能干好，也算……熟悉熟悉环境，尽点力。”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嘲和坦诚，“网上都说，新人给领导打扫卫生是基操……我在家确实没怎么干过家务，正好也练练手，把心态放平点。”
他想起沈东那句“核动力驴”，想起自己抽屉里那份被遗忘的废稿，想起刚才在城关街道的惊魂一刻。
他需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只会添乱的菜鸟，证明自己愿意融入这个规则森严的环境，愿意放下那点可怜的学生气和所谓的“面子”。
脱掉“孔乙己的长衫”——这个念头在经历了早上的冲击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迫切。
任崇超看着裴文辉年轻而认真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理解，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他很快笑了起来，笑容爽朗，带着过来人的宽厚：“行啊文辉，有觉悟，现在年轻人一个个都心比天高，难得你能主动请缨。”
他拍了拍裴文辉的肩膀，“不过，打扫卫生这事，咱们仨都有份，不是固定给谁干的，谁来得早谁就顺手弄了，互相分担嘛！今天你提了，那就你去熟悉熟悉。”
徐薇雪也温声道：“对，文辉，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裴主任办公室其实挺干净的，平时也不需要太费事。”
裴文辉心里一暖，连忙点头：“嗯，我明白。”
“那正好。”任崇超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办公室角落的衣帽架旁，从挂钩上取下一串钥匙，其中一把单独用一根褪色的红绳系着，显得格外醒目。
他解下那把红绳钥匙，递给裴文辉，“喏，这是裴主任办公室的备用钥匙，给你。”
钥匙入手，带着金属的冰凉和红绳的粗糙感。裴文辉握紧了它，仿佛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一个靠近权力核心的微小机会。
他拿着钥匙，走到那扇深色的木门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比外面办公室更浓郁、也更独特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浓烈的烟草味、陈年纸张的霉旧气息、高级木料散发的沉稳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消毒水的冷冽味道。
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室内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裴文辉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任崇超也跟着走了进来，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太深，只是低声指点着：
“你也看到了，裴主任这人讲究，办公室向来收拾得利索，东西也少。”
他指了指那张宽大光洁、几乎空无一物的深色实木办公桌，“桌面基本不用动，他走的时候都会自己归置好，最多就是有客人来过，留下点烟灰或者水杯印子，用半干的抹布轻轻擦掉就行，别留水渍。”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盆枝叶繁茂、叶片油绿的绿萝：“这盆绿萝是裴主任的心头好，记得隔几天看看，土干了就浇点水，别浇太多。”
又指了指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地上一般也很干净，偶尔有点浮灰或者纸屑，扫一下，再用拧得特别干的拖把快速过一遍，绝对不能湿漉漉的，裴主任最讨厌地面有水渍，踩上去黏糊糊的。”
“书柜……”任崇超的目光落在那一排顶天立地、塞满了厚重书籍和档案盒的书柜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敬畏，
“千万别动，一本都别动！裴主任的东西摆放有他自己的顺序，乱了顺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咱们只负责外围清洁，核心区域千万别碰。”
裴文辉一边听着，一边目光仔细地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确实如任崇超所说，整个空间简洁、冷硬、一丝不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秩序感和……不容侵犯的威严。
办公桌上除了笔筒、台历、电话和一个巨大的烟灰缸（里面很干净），再无他物。
文件柜里的书籍和档案盒码放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棱角分明。
墙角衣帽架上挂着的深色大衣和鸭舌帽，也透着一股规整的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性格——雷厉风行，厌恶拖沓，追求极致的高效和掌控。
“好了，基本就这些。”
任崇超交代完毕，拍了拍裴文辉的肩膀，“很简单，别紧张。弄完出来就行。”
说完，他转身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留下裴文辉一个人置身于这片静谧而充满压迫感的空间里。
裴文辉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一时竟有些无从下手。
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显得笨拙而多余。
他走到那盆绿萝前，拿起窗台上放着的小喷壶，小心翼翼地给叶片喷了点水，看着水珠在油绿的叶面上滚动，汇聚，滴落。
他又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象征性地在光洁的地面上扫了扫——果然，几乎扫不出什么灰尘。
做完这些，他站在办公桌前，目光再次扫过桌面，烟灰缸干干净净，台历翻在今天的日期，笔筒里的笔排列整齐……一切井然有序，仿佛主人从未离开。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桌角那个孤零零的的透明玻璃杯上。
杯子很普通，就是常见的圆柱形双层玻璃杯，杯盖也是玻璃的，紧紧扭在杯子上沿。
这是裴主任喝水用的杯子？裴文辉心里一动。
他拿起那个杯子，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他走出主任办公室，回到督查室，将杯子递给正在整理文件的任崇超：“任哥，这个是裴主任喝水用的杯子吗？”
任崇超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对，是他的，怎么了？”
“那……”裴文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裴主任平时……喝什么茶啊？我……要不要给他泡杯茶？”
他想着，既然自己主动承担了打扫卫生，那服务再周到一点，给领导泡杯热茶，岂不是更能体现心意？这也是他认知里“服务领导”的一部分。
任崇超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有些无奈的笑容，他放下文件，耐心解释道：“裴主任胃不太好，平时基本不喝茶，只喝白开水，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经验：“他来办公室时间不固定，有时候一天都不来，有时候来了坐一会儿就走，所以咱们一般不用提前给他倒水。
他来了，自己会倒。等他走了，咱们进去收拾的时候，把他用过的杯子洗干净，再倒扣着放回桌上就行了，保持原样，他下次来直接用。”
“哦……这样啊……”裴文辉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原来连倒水这种小事，都有固定的规矩，他感觉自己想表现的心思，似乎有点……自作多情了？
他拿着那个空杯子，重新回到裴少锋的办公室，将杯子轻轻放回桌角。
看着那光洁的桌面和孤零零的杯子，裴文辉心里总觉得还差点什么，空荡荡的杯子，倒扣在那里，像一张沉默的嘴，也像一种无声的……等待？
“既然自己现在开始给裴主任打扫办公室了，那就要有新气象。”一个念头固执地在他脑海里盘旋。
“大的做不了，细节还是要有所改变，提前倒好一杯水，领导来了就能喝，这不是更贴心吗？反正他胃不好只喝白水，倒杯开水放着，就算凉了，他来了再换热的也行啊！”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变得无比诱人，它代表着一种主动的、超越基本职责的“服务意识”，一种试图在冰冷规则中注入一丝人情温度的尝试。
裴文辉仿佛看到了裴主任走进办公室，看到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水时，眼中可能闪过的一丝意外和……赞许？
说干就干！
裴文辉不再犹豫，他拿起那个倒扣的玻璃杯，走到办公室角落的茶吧机旁。
茶吧机指示灯亮着，他按下抽水键和热水键，等水开后滚烫的开水带着白色的蒸汽，哗啦啦地注入杯中。
清澈的水流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很快，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倒满了。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杯滚烫的水，走回办公桌前，杯壁很烫，透过玻璃传递到指尖，带来微微的灼痛感。
他轻轻地将杯子放在办公桌左做上首的位置，那个最显眼的位置，氤氲的热气袅袅上升，在清晨朦胧的光线里盘旋、消散。
透明的玻璃杯，盛着清澈见底的开水，在深色桌面的映衬下，如同一颗被精心放置的水晶，散发着纯净而温暖的光泽。
看着这杯自己亲手倒上的水，裴文辉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满足感和期待。
他想象着裴主任推门进来，看到这杯水时的情景……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
他最后环顾了一下整洁如初的办公室，确认没有遗漏，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