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路寻钥(1 / 1)

烛火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井底积水没过脚踝,泛着幽幽的寒光。李远半跪在瘦西湖隐庐井底的石台前,手指拂过那行刚刚被水渍浸透的刻字,献王朱佑杬临终前用簪子刻下的笔画深深浅浅,透着一股迟来的悔悟。

“人心若正,万阵皆虚……”他低声念着,声音在井壁间回荡。

韩铁火举着油灯凑近,铁匠粗粝的手指划过刻痕:“这献王到死才明白过来?早干嘛去了。”

陆炳从井口绳梯跃下,黑色劲装的下摆浸入水中:“李大人,时辰不早了。今日六月三十,离七月十五只剩十四天。四路人马须即刻出发。”

李远没有立刻回答。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在石台上摊开——六把黄铜钥匙在烛光下泛着幽暗光泽。主钥匙无字,丁字、戊字、己字三把真钥,赵文华交出的假丙字,还有刚从孙得禄手中得来的第二把己字钥匙。铜钥表面磨损的痕迹诉说着它们在不同人手中流转的岁月。

“十天干,缺四把。”李远的手指划过钥匙柄上的刻字,“庚在长沙钱文礼手中,辛在杭州赵德芳处,壬、癸在泉州和广州。至于真丙字——”

“张仑必然随身携带。”陆炳接口道,锦衣卫千户的眼神在昏暗光线中锐利如刀,“他已开始灭口,赵文华、陈四海、周顺昌、李茂林……四海镖局的浮尸今晨刚从江中捞出七具。他知道我们在集钥。”

韩铁火啐了一口:“这英国公世子图什么?炸了庐山就能当皇帝?”

李远的目光落回石台上那幅用防水油脂封存的“通天之阵”原图。羊皮图纸展开约三尺见方,墨线勾勒的机关结构精密得令人窒息。核心处十个锁孔呈环形排列,每个锁孔旁标注着小字: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锁孔之下,密密麻麻的齿轮连杆如蛛网般延伸,最终汇聚到图纸右下角一个醒目的红圈——那里标注着“药室,储火药五万斤”。

但真正让李远呼吸一滞的,是图纸边缘一行小注:

“此阵非锁天地,乃锁国运。十钥齐转,可断龙脉之气;若错序强开,则地火焚天,九州震荡。慎之!慎之!”

“锁国运……”李远喃喃道。

陆炳俯身细看,脸色渐沉:“张仑想炸的不是庐山,是大明的气数。”

井底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水珠从石缝滴落的嘀嗒声。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亥时二刻了。

“不对。”李远忽然抬头,“若只是要炸,何必如此麻烦?十把钥匙分散各地,还要等特定时辰七月十五。张仑若是单纯要制造混乱,大可在各地仓库同时引爆,效果更甚。”

他手指点向图纸核心处那些极精细的齿轮结构:“你们看,这些机括的咬合方式……这是倒逆机关。钥匙插入后若按正确顺序转动,齿轮会反向啮合,切断引信火道。但若插入假钥或顺序错误——”

“齿轮正向咬合,引信连通,火药引爆。”韩铁火接道,铁匠对机械的直觉让他一眼看穿关键,“可这‘正确顺序’是什么?图纸上没写。”

李远重新看向献王的刻文。那些字迹在摇曳烛光中仿佛活了过来:“‘人心若正,万阵皆虚’……或许顺序本无定式,在于持钥者之心?”

陆炳皱眉:“这太玄了。机关就是机关,齿轮咬合自有其法。”

“但设计机关的是人。”李远缓缓道,“献王晚年悔悟,李三槐携图出走,李茂才创立‘甲三’本意为工匠争地位……三代人,初心早已变了味。张仑接手的,是一个被野心扭曲的遗产。”

他收起钥匙和图纸,用油布仔细包好,塞入贴身内袋:“当务之急是集齐十钥。陆兄,你即刻出发往杭州,寻赵德芳取辛字钥匙。他既在杭州市舶司任职,钥匙或许与海外贸易有关,查账册、货单,找不寻常的货物进出记录。”

“明白。”陆炳抱拳,“李大人往长沙与长公主汇合?”

“嗯。钱文礼持庚字钥匙,此人原是宁王府钱粮师爷,后隐居长沙。清瑶已先行前往,但我担心这是张仑设的局。”李远顿了顿,“韩师傅,劳你走一趟龙江船厂,将这份阵图副本交给顾花眼。让他用三层描摹法复刻十份,快马分送王参将、仇将军、严文焕大人处。我们需要所有懂机关的人一起参详。”

韩铁火重重点头:“放心,老夫这就去。”

三人攀绳梯上井。夜雨不知何时已停,瘦西湖面泛起薄雾,远处画舫的灯火在雾中晕开模糊的光晕。孙得禄候在隐庐院中,见三人上来,急忙递上干布巾。

“李大人,老夫……”这昔日扬州盐商如今鬓发皆白,腰背佝偻,“那钥匙交给您,老夫这颗心总算落了一半。只是张仑的人怕是已盯上此处,您们速离为妙。”

李远擦去脸上水渍:“孙老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去通州投奔儿子,改名换姓,种几亩薄田。”孙得禄苦笑,“这半辈子算计银钱,到头来差点把命算进去。不如踏实。”

这话让李远心中微动。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盐引市场翻云覆雨的老人,如今只想归隐田间,忽然想起自己辞官时对朱厚照说的那番话——“臣愿做一匠人,解民生之困,足矣。”

“保重。”李远抱拳。

“李大人也保重。”孙得禄深深一揖,“望您……真能破此劫局。”

马蹄声在子夜时分响起,三骑分道扬镳,没入扬州城错综复杂的街巷。李远策马向南,怀中钥匙贴着心口,微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脑海中不断浮现献王刻文、阵图结构、张仑那双在太庙刺杀时惊鸿一瞥的深沉眼睛……

同一时辰,长江之上,东行客船

朱清瑶立在船头,夜风拂起她鬓边碎发。身上的素锦披风是离京前李远让顾花眼赶制的,内衬夹了一层薄棉,袖口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纹——这是“月夜泛舟”锦简化后的花样,只有她认得。

“殿下,舱外风大,进舱吧。”侍女青荷抱着手炉出来。

“还有多久到九江?”朱清瑶没动。

“明日午时。”青荷将手炉递上,“陆炳大人传来的消息说,李大人已从扬州出发,走陆路经安庆、池州,预计七月初三抵长沙。算来比咱们晚两日。”

朱清瑶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仍望着漆黑江面。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枚羊脂玉佩——如今已是完整的一块,断裂处用金丝镶出缠枝莲纹,既是修补,也是新生。

新婚那夜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仓促的婚礼,未及换下的戎装,交杯酒饮下时他指尖的微颤,还有刺客破窗而入时他第一反应是将她护在身后的背影……

“青荷。”

“奴婢在。”

“你说……”朱清瑶的声音很轻,“若此次事了,真能归隐田园么?”

青荷愣了愣,小声道:“殿下是长公主,李大人是靖国公,纵是辞了官职,也是天家贵胄。田园……怕是难真正的田园。”

“也是。”朱清瑶笑了笑,那笑意有些淡,“不过能离京城远些,离那些算计远些,也是好的。种几畦菜,养一池鱼,他琢磨他的机巧,我管我的织坊……”

她没说完,因为江面忽然亮起了几点光。

是渔火?不,太整齐了。

三艘小舟呈品字形从右岸芦苇荡中滑出,舟上无灯,但舟中人手中的兵刃在微弱月光下反着冷光。客船上的值夜水手尚未察觉,仍在船尾打着哈欠。

朱清瑶瞳孔微缩。她后退半步,右手按向腰间——那里藏着李远改良后的袖箭,机括用精钢重制,箭槽可容六支短矢,射程十五步。

“青荷,进舱,锁门。”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殿下——”

“快去!”

青荷咬牙转身奔入船舱。几乎同时,那三艘小舟已贴近客船船舷,缆钩抛了上来,钩住船栏。黑衣身影如鬼魅般攀绳而上,足尖点在船帮上竟几乎无声。

朱清瑶深吸一口气,抬手。

第一支短矢离弦,破空声被江风吞没。最前那道黑影闷哼一声,从绳上坠下,“扑通”落水。余下七人动作一滞,随即加速上攀。

客船终于惊觉,锣声炸响,船工水手抄起棍棒涌向船侧。但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三人阻敌,四人直扑朱清瑶所在的前甲板。

袖箭再发,又一人倒地。但距离已拉近至十步内,箭矢已失优势。朱清瑶拔出藏在靴中的匕首——这也是李远让韩铁火打的,刃长六寸,柄缠防滑麻绳,重心极稳。

第一个黑衣人扑到面前,刀光斩落。朱清瑶侧身,匕首上挑,格开刀锋的同时旋身踢向对方膝弯。黑衣人踉跄后退,她趁机匕首反握,刃尖划过对方持刀的手腕。

惨叫声中钢刀脱手。但另外三人已围上,封死退路。

“长公主殿下,”居中那人开口,声音沙哑,“请随我们走一趟,可免皮肉之苦。”

朱清瑶背靠船舱板壁,匕首横在胸前:“张仑派你们的?”

那人眼神微动,不答,只挥手:“拿下。”

三人齐上。朱清瑶咬紧牙关——她虽习过武,但多是强身健体的套路,真与死士搏命,撑不过十招。

就在此时,舱顶传来一声嗤笑。

“七八个汉子围殴一个女子,你们‘甲三’的脸皮是城墙砖糊的么?”

一道灰影如大鹏般落下,人未至,暗器先到。三枚铁蒺藜精准打在黑衣人手腕上,兵刃叮当落地。灰影落地转身,是个约莫四十岁的精瘦汉子,一身粗布短打,腰间别着个酒葫芦。

“你是什么人?!”黑衣人厉喝。

“路过打酒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听得拳脚到肉的闷响,三个黑衣人接连倒地,皆是关节被卸,瘫软如泥。剩下那个腕部受伤的转身要逃,被汉子一脚踢中后心,扑倒在甲板上。

船工们此时才冲过来,见状目瞪口呆。

汉子拍拍手,走到朱清瑶面前,上下打量她:“袖箭用得还行,匕首架势太花哨,实战得改。”

朱清瑶警惕未消:“阁下何人?为何相助?”

“受人之托。”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块木牌递上——桃木所制,正面刻着个“匠”字,背面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山峦轮廓。

朱清瑶呼吸一滞:“这是……鲁大师的信物?”

“师父让我暗中护送殿下至长沙。”汉子抱拳,“在下鲁三七,鲁家班排行三十七,擅机关暗器。师父说,李远那小子托他护您周全,他老人家走不开,派我来。”

鲁广孝的徒弟。朱清瑶稍稍放松,还礼道:“多谢鲁师傅。只是……您一路暗中跟随,方才为何现身?”

鲁三七挠挠头:“本来想等他们绑了您再出手,好顺藤摸瓜。但看殿下要受伤,怕师父骂我。”他踢了踢地上瘫软的黑衣人,“不过留了活口,应该还能问出点东西。”

朱清瑶看向那些黑衣人,眼神渐冷:“不必问了。他们是死士,口中藏毒,任务失败便会自尽。”

果然,其中一人嘴角已渗出黑血,气息渐无。其余几人见状,纷纷咬牙。

鲁三七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捏住最近一人的下颌,但已迟了。五人转眼气绝,甲板上只余江风呼啸。

“够狠。”鲁三七啐道。

朱清瑶蹲下身,在其中一人怀中摸索,翻出一块腰牌——黑铁所制,正面无字,背面刻着极小的“丙七”。她想起李远曾说,“甲三”组织成员以天干地支编号,甲乙丙丁为骨干,后配数字。

“丙七……”她喃喃道,“张仑手下的人。”

“殿下认识幕后主使?”鲁三七问。

“英国公世子,张仑。”朱清瑶站起身,望向漆黑江面,“他要阻止我们集齐钥匙。长沙的钱文礼……怕是凶多吉少。”

鲁三七脸色凝重起来:“那得加快脚程。我这有些小玩意儿,或许用得上。”

他从背上解下一个长条包袱,打开,里面是各式奇形怪状的铁器:带钩爪的绳索、可折叠的铜管、一捆细如发丝的金属线……

“师父让我带的,说或许李远用得到。”鲁三七咧嘴,“不过现在殿下先用着防身。”

朱清瑶看着那些精巧机关,忽然想起李远在龙江船厂熬夜画图的样子。他总是这样,把复杂的心思都藏在那些齿轮与线条里,嘴上不说,却早早为她备好一切。

“鲁师傅,”她轻声道,“我们连夜赶路,可否?”

“成。”鲁三七重新打包包袱,“我去跟船老大说,加钱,驶快些。”

客船在夜色中再度启航,桨橹划破江水,向着下游的九江疾行。朱清瑶回到舱中,青荷脸色苍白地迎上来。

“殿下,您没事吧?”

“无碍。”朱清瑶坐下,取出纸笔,“磨墨,我要给李远传信。”

烛光下,她提笔悬腕,略一沉吟,落字:

“已遇袭,五人,丙字号死士,皆自尽。得鲁三七师傅相助,无恙。料长沙局危,将速往。君亦慎行,勿念。”

她停笔,想了想,又在末尾添上一行小字:

“袖箭甚佳,匕首待君来教。”

封好信,交给青荷:“明日抵九江,寻驿卒快马送至安庆,李大人应会途经那里。”

“是。”青荷小心收好。

朱清瑶走到舷窗边,推开一线,江风涌入。远处天际已泛起极淡的鱼肚白,七月了。

离七月十五,又近一日。

七月初一,杭州,市舶司衙门后街

陆炳扮作贩丝绸的客商,坐在临街茶肆二楼雅座。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市舶司衙门侧门进出的人流。

赵德芳,杭州市舶司提举,正六品。按档案记载,此人弘治十五年进士,历任户部主事、员外郎,正德五年调任杭州。履历清白,无党争劣迹,唯一特别的是——他每年腊月必请休沐十日,说是回金华老家祭祖,但锦衣卫暗查发现,那十日他其实都在杭州西湖边的孤山别院独处。

“客官,您的龙井。”茶博士奉上茶盏。

陆炳点头,目光仍锁着衙门侧门。巳时三刻,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走出,身形清瘦,蓄短须,正是赵德芳。他未乘轿,只带一名老仆,沿街向西行去。

陆炳放下茶钱,起身下楼,不远不近地跟上。

赵德芳走得不快,沿途还在几个商铺停留,买了些笔墨纸砚。行至清河坊一带,他拐进一条僻静小巷,老仆在巷口停下,似在把风。

陆炳闪身入对面成衣铺,假意挑选布料,余光紧盯巷口。约莫一盏茶功夫,赵德芳走出,手中多了一个锦盒。老仆接过锦盒,主仆二人继续前行,此次直奔钱塘门方向。

出城?陆炳心中微动。他快步绕到另一条街,抢在赵德芳之前出了钱塘门,在城门旁雇了辆驴车,吩咐车夫缓缓而行。

果然,不多时赵德芳主仆也出了城,沿官道向西,走了约三里,折入一条通往山间的小径。陆炳下车,打发走车夫,施展轻功从林间跟上。

小径蜿蜒向上,通向半山腰一处不起眼的庵堂——积善庵。庵门紧闭,香火似乎不旺。赵德芳上前叩门,三长两短,门开一线,他闪身而入。

陆炳绕到庵后,寻了棵老松攀上,从枝叶缝隙中望去。庵堂后院内,赵德芳正与一名老尼对坐石桌前。老尼约莫六十余岁,面容枯槁,但眼神清明。赵德芳打开锦盒,取出的竟是一尊白玉观音像,高约一尺,雕工精湛。

“母亲,这是儿子今年为您请的。”赵德芳声音很低,但陆炳耳力极佳,听得真切。

老尼接过观音像,抚摸良久,轻叹:“难为你年年记得。只是这玉……太破费了。”

“儿子应该的。”赵德芳垂首,“若非当年母亲舍命相护,儿子早已死在乱军之中。”

陆炳心中一震。档案里可没写赵德芳有这段身世。

老尼沉默片刻,忽然道:“芳儿,你近来心神不宁,可是那东西……又有人来寻了?”

赵德芳身体微僵:“母亲如何知道?”

“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怎会不知。”老尼放下观音像,“二十年了,该来的总会来。那钥匙……你留着是祸害。”

“可父亲临终前嘱托,此物关系重大,不可轻弃。”

“你父亲……”老尼摇头,“他就是太执着,才早早去了。听娘一句,若有人来寻,该交便交出去。咱们平平安安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赵德芳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道:“儿子明白。”

又说了些家常,赵德芳起身告辞。老尼送他到庵门,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串佛珠递上:“这串珠子你戴着,开过光的,保平安。”

“谢母亲。”

赵德芳离去后,陆炳从松树上悄无声息落下。他未立刻离开,而是等到黄昏时分,见一小尼姑出门挑水,才现身拦下。

“小师父,请问庵中住持可在?在下想为亡母做法事。”

小尼姑约莫十四五岁,怯生生道:“住持不见外客,施主请回吧。”

陆炳取出十两银锭:“请小师父通融,在下诚心礼佛。”

银锭在暮色中泛着光,小尼姑犹豫片刻,低声道:“那……施主稍等,我去问问。”

不多时,小尼姑返回,引陆炳入庵。方才与赵德芳对坐的老尼已等在佛堂中,佛前青灯如豆。

“施主想做法事?”老尼声音平静。

“是。”陆炳合十,“也为打听一个人。”

老尼抬眸看他:“何人?”

“赵德芳赵大人的母亲。”陆炳缓缓道,“若在下所猜不错,正是师太您。”

佛堂内寂静片刻。老尼忽然笑了,笑容苦涩:“锦衣卫?”

“师太慧眼。”

“老身一个出家人,劳锦衣卫大人亲自来寻,真是罪过。”老尼拨动手中念珠,“想问什么,便问吧。只求莫要为难芳儿,他是个好官。”

陆炳在蒲团上坐下:“师太与赵大人,并非亲生母子?”

“……是。”老尼闭目,“弘治元年,江西宁王府兵变,我那时是王府侍女,趁乱抱出现今的赵大人——他那时还是个婴儿,是宁王府一位侧妃所出。我逃到杭州,隐姓埋名,将他抚养成人。他考上进士那年,我出家为尼,了断尘缘。”

陆炳心中念头飞转。宁王府,又是宁王府。朱宸濠的父亲,老宁王朱觐钧,弘治初年确实有过一次未载入正史的小规模内乱。

“那钥匙,是怎么回事?”

老尼沉默良久,终于道:“是那位侧妃临终前交给我的。她说,此物是宁王府世代守护的秘密,关系大明国运,要我在芳儿成年后交给他,让他择机交给可信之人。”她顿了顿,“那侧妃姓李,说是献王陵工匠后人。”

李。李三槐,李茂才,李茂林……陆炳呼吸微促:“钥匙现在何处?”

“在芳儿书房暗格中。”老尼叹息,“他这些年战战兢兢,既不敢交出,也不敢毁去。如今……终于有人来寻了。”

陆炳起身,深施一礼:“多谢师太。在下会妥善处理,保赵大人平安。”

老尼合十还礼:“阿弥陀佛。只愿此劫早消,众生安宁。”

离开积善庵时,天色已全黑。陆炳快步下山,心中已有计较。赵德芳并非“甲三”核心成员,只是钥匙的守护者,且心存善念,可以争取。

他回到城中客栈,迅速写密信:

“杭州辛字钥匙已定位,在赵德芳手中。赵为老宁王私生子,其养母现居积善庵。赵心存犹豫,可争取。拟明夜行动。另,宁王府与献王陵工匠一脉渊源极深,疑李姓侧妃为李三槐后人。此线索或可解钥匙传承之谜。”

信鸽在夜色中振翅飞向南京方向。陆炳推开窗,望向南方星空。

李远此时应该快到安庆了,朱清瑶或许已至九江。四路寻钥,每一路都藏着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

而所有这些往事,都将在十四天后,汇聚于庐山之巅。

七月初二,安庆府驿馆

李远在灯下展开朱清瑶的信。纸上的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急促,读到那句“匕首待君来教”时,他嘴角不自觉扬起,但很快又被担忧压下。

遇袭,丙字号死士,张仑已动手。长沙的钱文礼……怕是已遭不测。

他提笔回信:

“信悉,万望珍重。鲁师傅在侧,可稍宽心。我三日抵长沙,勿独闯险地。匕首用法附于后图,可先习之。”

他在信纸背面简单勾画了几式匕首近身格挡的架势,又添上一句:

“献王刻文言‘以心破阵’,我渐有所悟。十钥之序,或许不在图纸,而在持钥者之心正与否。此事见面详谈。盼安。”

封好信,交给驿卒快马送往九江。韩铁火此时推门而入,风尘仆仆。

“李大人,龙江船厂的回信到了。”他递上一卷图纸,“顾花眼复刻了十份阵图,已分送各处。另外,他还在宁王府旧档里翻出点东西。”

李远展开图纸,是“通天之阵”核心机关的放大图,旁边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标注着顾花眼的分析:

“大人钧鉴:此阵齿轮咬合处见磨损痕,疑曾多次启闭。献王生前或已试阵数次。另,药室标注‘五万斤’为朱笔后添,原墨迹为‘三千斤’。火药量被篡改过,且应在献王死后。”

李远心中一凛。篡改图纸,增加火药量……这是要确保一旦引爆,威力足以“震荡九州”。

韩铁火又递上一本泛黄的册子:“这是从宁王府藏书楼暗格里找到的,弘治年间王府采买记录。您看这一页——”

李远接过,目光落在其中一行:

“弘治十三年五月初七,购庐山石工李茂才所献‘镇山石锁’一副,付银二百两。附图纸三张,言可镇宅安府。”

“李茂才……”李远喃喃道,“‘甲一’,曾化名石工接近宁王府,献上所谓的‘镇山石锁’。那石锁,恐怕就是‘通天之阵’的雏形。”

“宁王府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韩铁火沉声道,“献王造阵,李三槐携图出走,李茂才借宁王府之力完善机关,三代人经营,就等张仑这样的野心家来用。”

李远合上册子,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安庆城寂静无声,远处长江的流水声隐约可闻。

“韩师傅,您说……”他忽然问,“若我们真破了此阵,事后该如何?”

韩铁火一愣:“事后?该封赏封赏,该归隐归隐啊。”

“我是说这天下。”李远转身,“匠人的地位,技术的传承,百姓的生计……我们费这么大力气,不只是为了阻止一场爆炸。”

铁匠沉默片刻,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桌上那张阵图:“老夫不懂大道理。但我知道,没有好犁,地就种不好;没有好织机,布就织不快。李大人您做的那些机巧,是真能让人少流汗、多产粮的。”

他顿了顿:“朝廷那些大人看不上我们匠户,觉得是贱业。可没有我们,他们穿什么?住什么?用什么?这道理,得有人去说,去改。”

李远笑了:“所以严文焕大人编纂的《匠作实务则例》,得刊行天下。”

“对!”韩铁火眼睛一亮,“那书老夫看了草稿,好!就该让所有人都知道,匠作不是奇技淫巧,是实打实的学问!”

窗外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歇吧。”李远吹熄灯烛,“明日赶早,去长沙。”

黑暗中,他躺下,手按在怀中的钥匙包上。六把钥匙的轮廓硌在胸口,冰凉,却莫名让人安心。

他想起了朱清瑶。此刻她应在船上,或许也在看着同一片夜色。他们成婚那夜太仓促,连合卺酒都是就着行军水囊喝的。等这事了了,得补她一个像样的婚礼,在小李村,请乡亲们吃席,放鞭炮,热热闹闹的。

还有她总念叨的梨花林,今年春天没赶上,明年一定带她去,带上食盒,铺上毡布,看她像孩子一样仰头接飘落的花瓣。

想着这些,李远渐渐入睡。梦里没有机关火药,只有一片开满梨花的山坡,她在花树下回头对他笑,说:“李远,咱们回家了。”

七月初三,长沙城北,湘江码头

朱清瑶的客船在晨雾中靠岸。鲁三七先一步下船,在码头转了一圈,回来时脸色凝重。

“殿下,码头上眼线不少,至少三拨人盯着下船的客人。”他低声道,“咱们得换装。”

半个时辰后,两人扮作姐弟,朱清瑶脸上抹了层黄粉,换了身粗布衣裙,鲁三七则扮作挑夫,担着两个竹箱。青荷留在船上接应。

长沙城比朱清瑶想象中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绸缎庄、米行、茶肆、酒馆,人流如织。吆喝声、议价声、车马声混杂,透着湖湘之地特有的热络。

按事先查到的线索,钱文礼隐居在城西的岳麓山脚,开了一间小小的私塾,教附近农家子弟识字算数。一个曾掌宁王府钱粮的师爷,甘于如此清贫,本就透着蹊跷。

两人穿街过巷,来到岳麓山下。此处已近郊野,民居稀疏,田间有农人耕作。一间白墙黛瓦的小院掩在竹林中,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上书“知礼堂”三字,字迹端正。

院门虚掩。鲁三七示意朱清瑶稍等,自己上前叩门。

“钱先生在吗?送柴的。”

院内寂静片刻,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门没闩,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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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三七推门而入,朱清瑶紧随其后。小院不过三丈见方,种了些青菜,墙边搭着葡萄架。一位青衫老者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正就着晨光看书。他约莫六十岁,清瘦,须发花白,但眼睛很亮。

“送柴的?”老者抬眼,目光在鲁三七手上扫过——那双手虽然粗糙,但虎口有厚茧,是常年握兵器的手,“还是……送别的?”

鲁三七咧嘴一笑:“送信的。”

“谁的信?”

“宁王府,朱清瑶。”

老者——钱文礼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他盯着朱清瑶,良久,缓缓道:“殿下……长大了。”

朱清瑶摘下头巾,露出面容:“钱先生,久违了。”

钱文礼起身,深施一礼:“草民参见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先生不必多礼。”朱清瑶虚扶,“我此行,是为庚字钥匙。”

钱文礼身体微僵:“殿下……怎么知道钥匙在草民这里?”

“陈四海死前留了线索。”朱清瑶直视他,“先生应该也听说了,赵文华、陈四海、周顺昌皆已遭毒手。‘甲三’组织在灭口,张仑要清除所有持钥者。”

钱文礼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张仑……英国公世子?他为何……”

“他要集齐十钥,开启‘通天之阵’,炸庐山,乱天下。”朱清瑶一字一句,“先生若交出钥匙,我可保先生平安离开长沙,隐姓埋名,安度晚年。”

钱文礼沉默。葡萄架的影子在他脸上晃动,明暗不定。远处传来私塾孩童的读书声,稚嫩清脆。

“殿下,”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您可知这钥匙……是怎么到我手中的?”

“愿闻其详。”

“弘治十八年,宁王爷——我是说老宁王朱觐钧——将我叫到书房,给了我这个。”钱文礼从怀中取出一把黄铜钥匙,放在石桌上,“他说,此物是献王陵一位姓李的工匠所献,关系重大,要我秘密保管,除非宁王府遭灭顶之灾,否则绝不可示人。”

他顿了顿:“老王爷还说,若将来有人持‘甲’字主钥来寻,便将此物交出。但来者……须是心存天下之人。”

朱清瑶拿起钥匙。庚字刻痕清晰,铜色温润,显然常被摩挲。

“这些年,我日夜不安。”钱文礼苦笑,“宁王府倒了,我以为这钥匙该永远埋藏了。没想到……终究还是有人来寻。”

“先生可愿交出?”朱清瑶问。

“殿下,”钱文礼看着她,“您来寻此钥,是为救天下,还是为全私情?”

这话问得尖锐。朱清瑶怔了怔,随即坦然道:“皆有。我要救这天下苍生,也要救我夫君的性命。此阵不破,他必赴庐山,九死一生。”

钱文礼凝视她良久,忽然笑了:“殿下坦诚。好,钥匙您拿去。但草民有一请求。”

“先生请说。”

“若此事了了,殿下与李大人归隐时……”钱文礼望向院外青山,“可否让草民随行?我教了一辈子书,想换个地方,继续教。”

朱清瑶眼眶微热:“自然。先生大才,我们求之不得。”

钱文礼释然一笑,将钥匙推到她面前。就在此时,院墙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鲁三七脸色大变:“是响箭!有埋伏!”

话音未落,三支弩箭破空而来,直射钱文礼!鲁三七纵身扑上,将老者按倒在地,箭矢擦着他的肩头掠过,钉在竹椅上。

院门被踹开,七八名黑衣蒙面人冲入,手中钢刀寒光凛冽。为首者目光锁定石桌上的庚字钥匙,狞笑道:“交出钥匙,留你们全尸!”

朱清瑶迅速将钥匙收入怀中,拔出匕首。鲁三七翻身而起,从腰间摘下酒葫芦——那根本不是酒壶,是机关筒。他一拧壶嘴,数十枚牛毛细针激射而出!

冲在最前的三人惨叫着捂脸倒地。但余下五人显然早有防备,举盾挡开细针,继续扑来。院墙外又有脚步声,至少还有十余人!

“殿下,走!”鲁三七一脚踢翻石桌,挡住刀锋,同时甩出带钩绳索勾住院外大树,“从后面走!”

朱清瑶拉起钱文礼,三人冲向小院后门。但后门也被撞开,两名黑衣人堵在门口。朱清瑶咬牙,袖箭连发,一人中箭倒地,另一人挥刀斩来——

刀锋在离她面门三寸处停住。

一支铁箭贯穿了黑衣人的咽喉,箭羽在风中微颤。院外传来马蹄声,有人厉喝:

“锦衣卫办案!逆贼束手就擒!”

朱清瑶回头,看见李远一身风尘,策马冲入院中,手中还握着刚发箭的硬弓。他身后,二十余名锦衣卫已与黑衣人战作一团。

“李远!”她失声。

李远勒马,跃下,几步冲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受伤没?”

“没有。”朱清瑶摇头,心还在狂跳,“你怎么……”

“收到你的信,日夜兼程。”李远简短道,目光扫向战局,“陆炳从杭州传信,说张仑的人可能已到长沙。我猜他们会在钱先生这里设伏。”

鲁三七已解决掉后门另一人,喘着气道:“李大人来得及时,再晚半刻,咱们都得交代。”

钱文礼惊魂未定,被两名锦衣卫护住。院中的黑衣人死的死,擒的擒,局势已定。

李远走到一名被擒的黑衣人面前,扯下他的面巾——是个三十余岁的汉子,嘴角已溢出黑血,服毒自尽。

“丙字号,死士。”朱清瑶低声道,“和船上那批一样。”

李远点头,从怀中取出那张“通天之阵”图纸,在石桌上铺开。晨光中,十个锁孔如十只眼睛,冷冷注视着人间。

“庚字钥匙到手,我们已有七把。”他手指划过图纸,“主钥匙、丁、戊、己、庚,加上假丙。真丙在张仑手中,辛在杭州陆炳处,壬、癸在泉州广州,王参将他们应该已得手或即将得手。”

朱清瑶看向他:“你信上说‘以心破阵’,是什么意思?”

李远目光落在图纸核心那些齿轮结构上:“这些齿轮的咬合方式……你看,每个齿轮边缘都有个小凹槽。若钥匙插入后,持钥者心怀正念,转动时力道均匀,齿轮会自然滑入凹槽,触发反向啮合。但若心怀歹念,转动急躁或犹豫,齿轮就会错位,正向咬合,引爆炸药。”

他抬起头:“献王刻文说‘人心若正,万阵皆虚’,不是玄学,是实实在在的机关设计。这阵……测的是人心。”

钱文礼闻言,浑身一震:“所以张仑才要灭口……他不仅要集齐钥匙,还要确保持钥者都是与他一样野心勃勃之人?”

“或者,强迫持钥者按他的意志转动。”李远沉声道,“用家人性命威胁,用利益诱惑,总有办法让人听命。”

朱清瑶握住庚字钥匙,铜钥在掌心温热:“那七月十五,庐山之上……”

“十把钥匙,十个人。”李远看向东方,岳麓山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我们必须集齐所有持钥者,更要确保他们心怀正念,愿意为破阵而转钥。”

他收起图纸:“时间不多了。今日七月初三,离七月十五只剩十二天。我们要在十二天内,集齐钥匙,找到持钥者,赶赴庐山。”

顿了顿,他看向朱清瑶,声音软下来:“清瑶,你先带钱先生去安全处。我还要去一趟九江,找鲁大师。这‘以心破阵’的机关,或许他有更深的见解。”

朱清瑶点头:“万事小心。”

“你也是。”李远握住她的手,很紧,“等我回来。”

马蹄声再度响起,锦衣卫押着俘虏,护着钱文礼,一行人离开小院。朱清瑶站在院门前,看着李远远去的背影,手中庚字钥匙硌在掌心。

晨雾渐散,岳麓山露出青翠山体。私塾孩童的读书声又传来,念的是《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太平岁月,读书声,炊烟,田埂上荷锄的农人。这一切如此寻常,又如此珍贵。

朱清瑶转身,对鲁三七道:“鲁师傅,我们也准备出发吧。”

“去哪?”

“九江。”她望向长江方向,“有些事,得当面问问我父王留下的老人。”

她想起宁王饮鸩前说的那句话:“瑶儿,爹这一生,错就错在太执着。你……别学爹。”

那时她只觉悲痛,如今才渐渐明白,那执着里,或许也藏着对某把钥匙、某个承诺的坚守。

只是父王终究选错了路。

而她,要选对。

同日午时,南京紫禁城,武英殿

朱厚照将一份密报扔在御案上,冷笑:“张仑,英国公世子,五军都督府佥事,朕的好表兄。”

殿中,王守仁、严文焕、仇钺肃立。气氛凝重。

“泉州、广州的钥匙,已由当地卫所控制。”仇钺沉声道,“持钥者是两名老工匠,皆不知钥匙用途,只说是祖传之物。现已派人护送北上。”

“杭州陆炳传信,赵德芳愿交钥匙,但请求保其养母平安。”王守仁道,“臣已准。”

“长沙呢?”朱厚照问。

“靖国公与长公主已取得庚字钥匙,遇伏,但无恙。”严文焕递上刚到的急报,“李远正赶往九江寻鲁广孝,长公主随后。”

朱厚照起身,走到殿侧那幅巨大的《大明舆图》前,手指点在庐山位置:“七月十五,还有十二天。十把钥匙,十个人……张仑自己会带真丙钥匙现身吗?”

“他必须现身。”王守仁道,“‘通天之阵’需十钥齐转,缺一不可。他若想成事,必亲至庐山。”

“但他也可能狗急跳墙,在各地同时制造混乱。”仇钺皱眉,“五万斤火药若分散在十处引爆……”

朱厚照忽然转身:“严文焕,你编纂的《匠作实务则例》,进度如何?”

严文焕一愣:“已完稿,正在刊印……”

“加印一万册。”朱厚照道,“此事了后,颁行天下各府县学堂、匠作所。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匠作不是贱业,是实实在在的学问,是富民强国的根本。”

三人皆怔。

“陛下……”严文焕声音微颤。

“李远辞官时对朕说,愿做一匠人,解民生之困。”朱厚照望向殿外,目光深远,“朕当时笑他天真。可现在想想,若天下多几个他这样的‘匠人’,少几个张仑这样的‘野心家’,这大明……或许真能不一样。”

他顿了顿:“等此事了结,朕要改匠户制,设匠作学堂,开技术科举。你们觉得如何?”

王守仁躬身:“陛下圣明。知行合一,技艺亦是大道。”

仇钺抱拳:“臣虽不懂匠作,但知火龙出水、铁甲舰皆出自匠人之手。此等国器,当重之。”

严文焕已热泪盈眶,伏地叩首:“臣……代天下匠户,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摆摆手:“起来吧。现在说这些还早,得先过了七月十五这关。”

他走回御案,提笔写下一道手谕:

“着即起,全国各卫所、驿站、关卡严查火药流通,凡超百斤者须有兵部批文。另,庐山周边三百里内居民,七月初十前疏散完毕,由官府安置,给银米补偿。”

盖上玉玺,交给仇钺:“去办。”

“遵旨!”

三人退出后,朱厚照独自站在殿中。夕阳从窗棂斜射而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李远第一次进豹房时那双眼睛——清澈,专注,看着那些机巧模型时闪着光,像孩子看见最心爱的玩具。

那时他就知道,这人不一样。不是来求官的,不是来献媚的,是真的相信那些齿轮、杠杆、纺锤能改变什么。

“李远啊李远,”朱厚照轻声自语,“你说要归隐田园,朕准了。但在这之前……帮朕,再赢这一局。”

殿外传来钟声,暮色渐合。

七月的金陵,燥热中透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凉意。而千里之外的庐山,云雾正在积聚。

十把钥匙,十段人生,十四代人的执念与悔悟,都将在那个月圆之夜,迎来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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