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九,午时,武昌城。
长江在这拐了个大弯,江面宽阔,水流平缓。正午的阳光照在江水上,泛着碎金般的光泽。码头上一片繁忙,挑夫喊着号子装卸货物,船工吆喝着调整帆索,小贩在人群中穿梭叫卖,空气里混杂着汗味、鱼腥味和劣质桐油的味道。
李远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武昌城墙。城墙高大厚重,青灰色的砖石在阳光下显得肃穆而沧桑。城墙上还能看到一些修补的痕迹——那是两个月前宁王叛乱时留下的伤疤,虽然战火已经平息,但创伤还在。
“大人,码头到了。”周平走过来,低声说,“郡主的人已经在岸上等了。”
李远点头,目光在码头上扫过。很快,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朱清瑶站在码头边的茶棚下,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襦裙,头发简单绾起,插着一根白玉簪。她也在往这边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船靠岸,跳板放下。李远走下船,朱清瑶迎上来。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路上顺利吗?”朱清瑶问,声音很轻。
“还好。”李远说,“你这边呢?”
“进屋说。”
茶棚后面有个小院,是朱清瑶临时租下的。院子不大,但很安静,院墙高,门一关,外面的喧嚣就隔开了。两人进屋,周平带人在外面警戒。
屋里很朴素,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幅泛黄的长江图。桌上摊着些纸张,还有那把从安庆带回来的钥匙。
“周顺昌死了。”朱清瑶开门见山,“我到南昌的第二天,去按察使司找他,衙门的人说他请病假回家了。我找到他家,人已经死了,死在书房里。桌上放着杯茶,茶里有砒霜。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窗都是从里面反锁的,看起来像自杀。”
“但你觉得是他杀。”李远说。
“对。”朱清瑶点头,“周顺昌的书桌上摊着一本账册,是江西按察使司的刑名档案。我翻看了,里面夹着一页纸,纸上写着一串数字和代号。我抄下来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远。纸上写着一串奇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意思?”李远问。
“不知道,但我查了周顺昌的来往信件,发现他和张仑有联系。”朱清瑶又拿出一封信,“这是在周顺昌书房暗格里找到的,没写完,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寄出去。”
信是周顺昌写给张仑的,内容很隐讳:
“张公钧鉴:前日所托之事,已查实。江西境内‘货’之流向,大抵如附图所示。然近日风声日紧,李已至九江,赵恐已不测。吾心惶惶,夜不能寐。望公早作决断,或收网,或撤线,迟则生变。另,庐山之事,似有外人插手,望公详查。顺昌顿首。”
附图是一张简略的江西地图,上面画了几条线,从九江指向南昌,再指向赣州。线上标着数字:五千、八千、一万……像是货物的数量。
“周顺昌在帮张仑查‘货’的流向。”李远放下信,“‘货’就是火药。从九江运进来,分散到江西各地,最后汇集到庐山。周顺昌是江西按察使司的经历,管着刑名案卷,查这些很方便。”
“但他为什么会被杀?”
“灭口。”李远说,“他知道得太多了。赵文华在九江被我们抓了,陈四海在安庆死了,周顺昌在南昌死了。张仑在清除所有知道内情的人。下一个,可能就是名单上的第五个人。”
朱清瑶拿出名单,指着第五个名字:“武昌卫指挥佥事,郑大勇。地址:武昌城西,校场街,郑府。”
武昌卫指挥佥事,正四品武官,管着武昌城的防务。如果他是“甲三”的人,那张仑在武昌的势力就太可怕了——城防武官,可以调动军队,可以控制城门,可以做很多事。
“郑大勇这个人,你了解吗?”李远问。
“了解一些。”朱清瑶说,“他是武昌本地人,行伍出身,靠着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为人豪爽,讲义气,在军中威望很高。宁王叛乱时,他守武昌城守了半个月,没让叛军攻进来。战后论功,升了指挥佥事。”
这样一个有功之臣,会是叛党?
“也许他是被胁迫的。”朱清瑶说,“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张仑可能用某种手段控制了他。”
“什么手段?”
“不知道。但我查了郑大勇的履历,他有个儿子,今年十六岁,在南京国子监读书。张仑可能用他儿子来威胁他。”
李远沉吟片刻:“去见见他。光明正大地见。”
“怎么见?”
“用你的身份。”李远说,“护国长公主路过武昌,想见见守城有功的将领,合情合理。郑大勇不敢不见。”
朱清瑶眼睛一亮:“好主意。什么时候去?”
“现在。”
武昌城西,校场街。
这条街因靠近校场而得名,住的大多是军中将领。街道很宽,两旁都是高墙大院,门口蹲着石狮子,很气派。郑府在街中间,门脸不算最大,但很整洁。门口有两个家丁守着,腰杆挺得笔直,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朱清瑶的轿子在郑府门口停下。家丁上前询问,听说来的是护国长公主,连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郑府中门大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快步迎出来。
这人身材魁梧,方脸阔口,浓眉大眼,穿着常服,但腰板挺得笔直,走路虎虎生风,一看就是军人。正是郑大勇。
“末将郑大勇,参见长公主殿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郑将军请起。”朱清瑶从轿中走出,虚扶一下,“本宫路过武昌,听闻将军守城有功,特来一见。”
“殿下谬赞,末将愧不敢当。请殿下入府一叙。”
两人进府,在正厅落座。丫鬟奉上茶,退下。厅里只剩下朱清瑶、郑大勇,还有扮作随从的李远和周平。
郑大勇很恭敬,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像在军营里听训。
“郑将军不必拘礼。”朱清瑶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本宫此次南下,一是为父皇陵寝选址,二是想看看各地军备。武昌是长江重镇,军备如何?”
“回殿下,武昌卫现有官兵五千三百人,马匹八百,战船三十艘。城头火炮四十二门,火药储备充足。虽经战乱,但已恢复大半。”郑大勇回答得很流利,像是背过很多遍。
“很好。”朱清瑶点头,“本宫听说,宁王叛乱时,将军守城半月,亲冒矢石,身先士卒,可有此事?”
“末将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将军过谦了。”朱清瑶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本宫也听说,叛军攻城时,曾有人试图打开城门,被将军及时发现,格杀当场。可有此事?”
郑大勇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确有此事。那人是末将麾下一个百户,被叛军收买,想趁夜开城。幸得将士忠心,及时发现,未酿成大祸。”
“那百户叫什么名字?”
“王……王德发。”
“王德发。”朱清瑶重复了一遍,盯着郑大勇,“将军确定是王德发吗?本宫怎么听说,那人姓陈,叫陈四海?”
郑大勇的手抖了一下,茶碗里的水漾了出来。他连忙放下茶碗,站起身:“殿下……殿下何出此言?末将……末将听不明白。”
“郑将军,坐下说话。”朱清瑶语气平静,但透着威严,“本宫既然来了,就是知道了些事情。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郑大勇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看朱清瑶,又看看她身后的李远和周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许久,他长叹一声,重新坐下:“殿下……都知道了?”
“知道一些,但想听你说。”朱清瑶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张仑怎么找上你的?你为他做了什么?”
郑大勇闭上眼,又睁开,眼中满是痛苦:“三年前……正德五年,末将还在武昌卫任千户。那年长江发大水,武昌江堤决口,淹了半个城。末将带兵抢险,在江边救了一个落水的老者。那老者……就是张仑。”
“他那时来武昌做什么?”
“说是巡查漕运,其实是来物色人手的。”郑大勇说,“他见我救了他,很感激,说要报答。后来他常来武昌,每次来都找我喝酒,送我礼物。一开始是金银,后来是……是女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末将一时糊涂,收了。后来,他又找到我,说有个赚钱的门路,问我做不做。就是……帮他的船在武昌码头停靠,安排通关,偶尔运些‘特殊货物’。”
“什么特殊货物?”
“一开始是私盐、私茶,后来是……是铁器、药材,最后是火药。”郑大勇握紧拳头,“末将知道这是死罪,想退出,但已经晚了。他手里有末将收贿的证据,还有……还有末将的儿子。”
“你儿子在南京国子监?”
“是。张仑说,如果我不听话,就让我儿子‘意外身亡’。末将……末将就这么陷进去了。”
“庐山那十万斤火药,是你帮忙运进去的?”
“一部分是。”郑大勇点头,“从九江到武昌这段,是我安排的船和通关文书。到武昌后,换小船,进鄱阳湖,那段不是我管的。”
“钥匙呢?”李远忽然开口,“张仑有没有给你一把钥匙?”
郑大勇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点头:“有。一把铜钥匙,让我保管好,说以后有用。但我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钥匙在哪里?”
“在……在书房暗格里。”
“带我们去拿。”
郑大勇起身,带着三人来到书房。书房很简朴,一张书桌,几个书架,墙上挂着把弓。他走到书架旁,挪开几本书,按动机关,墙上弹开一个小暗格。暗格里有个锦盒,他取出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把铜钥匙。
钥匙和之前几把很像,但柄上刻的是“戊”字。
第五把钥匙。
李远接过钥匙,仔细看了看,收进怀里。
“郑将军,你可知这钥匙是干什么用的?”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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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勇摇头:“张仑没说,只说让我保管好,七月十五之前会有人来取。如果到时候没人来,就让我把钥匙送到庐山,交给一个叫‘李茂林’的人。”
李茂林。那个樵夫。
“但你不知道李茂林已经死了。”朱清瑶说。
“死了?”郑大勇一愣,“什么时候?”
“三天前,在庐山,中毒死的。”朱清瑶看着他,“和赵文华、陈四海、周顺昌一样,都是被灭口。张仑在清除所有知道内情的人,下一个,可能就是你了。”
郑大勇脸色煞白,后退一步,靠在书架上:“不……不会的,张仑答应过我,只要我听话,就保我和我儿子平安……”
“张仑的话你也信?”李远冷笑,“赵文华信了,死了;陈四海信了,死了;周顺昌信了,死了。你觉得你会是例外?”
郑大勇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痛苦地呻吟。
“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李远说,“配合我们,抓住张仑,戴罪立功。这样,你和你儿子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怎么配合?”
“张仑有没有说过,七月十五要做什么?”
“说过一点。”郑大勇回忆道,“他说,七月十五那天,庐山会有大事发生。到时候,武昌这边也要配合。具体怎么配合,他没说,只说到时候会有人来传令。”
“传令的人是谁?”
“一个叫‘老钱’的人,南京来的。”
又是老钱。
“老钱长什么样?”
“五十多岁,左脸有颗痣,说话有点结巴。”郑大勇的描述和赵文华说的一样。
看来这个老钱,是张仑的重要信使,负责联系各地的棋子。
“老钱什么时候来?”
“没说具体时间,只说七月十五前后。”
李远和朱清瑶对视一眼。今天是六月二十九,离七月十五还有十六天。老钱可能会提前来,布置任务。
“郑将军,”朱清瑶说,“从现在起,你一切如常。如果老钱来了,你要稳住他,然后立刻通知我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郑大勇点头,但眼中还有恐惧,“可是殿下……张仑势力很大,万一……”
“没有万一。”朱清瑶站起身,“你现在是我们的人,我们会保护你。但如果你敢耍花样,后果你自己清楚。”
“末将不敢!”
离开郑府,回到小院。李远把新得到的钥匙放在桌上,和之前几把放在一起。现在有五把钥匙了:丙、丁、戊,还有隐仙谷的主钥匙,以及赵文华那把可能是假钥匙的“丙”。
“郑大勇这把钥匙,看起来是真的。”朱清瑶说,“但经历了赵文华的事,我不敢轻易相信了。”
“试试就知道了。”李远拿起钥匙,仔细观察,“赵文华那把钥匙,字是后刻的,金属颜色有细微差别。郑大勇这把,字是一体铸造的,颜色均匀,应该是真的。”
“可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张仑不拿走?他既然要灭口,为什么不把钥匙一起拿走?”
“可能……钥匙不止一把。”李远忽然想到什么,“或者说,钥匙需要集齐才有用。张仑手里可能已经有几把了,剩下的这几把,他还没来得及收走,或者,他故意留在这些人手里,作为诱饵。”
“诱饵?”
“引我们上钩。”李远说,“张仑知道我们在查他,知道我们在找钥匙。他故意留几把钥匙在外面,让我们去找,去抢。等我们集齐了钥匙,去庐山解除机关的时候,他就可以一网打尽。”
朱清瑶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们还找不找?”
“找。”李远眼神坚定,“但我们要快,要比他快。在他收网之前,找到所有钥匙,解除机关。然后,反手给他一网。”
“可我们只有十六天了。”朱清瑶看着桌上的钥匙,“还有五把钥匙没找到,分散在五个地方。就算一天找一个,也要五天。路上来回的时间呢?万一中间出什么意外呢?”
“所以我们要分头行动。”李远说,“你去湖广长沙,找名单上的第六个人。我去南直隶扬州,找第七个人。陆炳带人去浙江杭州,找第八个人。剩下两个,让阳明先生和咸宁伯派人去找。七月十日前,我们必须集齐所有钥匙,回庐山汇合。”
“太冒险了。”朱清瑶摇头,“分头行动,力量分散,万一遇到危险……”
“这是唯一的办法。”李远握住她的手,“清瑶,我们没有选择了。七月十五越来越近,我们必须赌一把。”
朱清瑶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匠人一步步走到国公的男人。他的眼神依然坚定,但眼角已经有了细纹,鬓角也有了白发。这些天,他太累了。
“好。”她终于点头,“我信你。”
两人开始制定详细的计划。朱清瑶去长沙,找按察使司副使钱文礼;李远去扬州,找盐运使司同知孙得禄;陆炳去杭州,找市舶司提举赵德芳。剩下两个,一个在福建泉州,一个在广东广州,太远,只能让王守仁和仇钺派人去。
计划定好,立刻行动。朱清瑶当天下午就出发了,走水路,顺江而下到岳阳,再转陆路去长沙。李远晚一天出发,走长江水路直下扬州。陆炳已经提前出发去杭州了。
临别前,两人在江边告别。夕阳西下,江水泛着金色的波光,远处有渔歌传来,悠长而苍凉。
“一路小心。”李远说。
“你也是。”朱清瑶看着他,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了他一下,“一定要活着回来。”
“一定。”
两人分开,各自上船。两条船,一条往西,一条往东,在江心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李远站在船尾,看着朱清瑶的船消失在暮色中,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有不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决心——一定要赢,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要和她一起回小李村。
船顺流而下,很快出了武昌地界。江面越来越宽,两岸的灯火渐渐稀疏。夜空中升起一轮明月,照在江面上,碎成万点银光。
李远回到船舱,拿出那几把钥匙,在灯下仔细研究。五把钥匙,除了隐仙谷那把主钥匙,其他四把都刻着字:丙、丁、戊,还有赵文华那把“丙”。如果十天干对应十把钥匙,那还缺甲、乙、己、庚、辛、壬、癸。
甲可能是主钥匙,乙在李茂才那里,己、庚、辛、壬、癸在另外五个人手里。
但为什么会有两把“丙”?赵文华那把是假的,那真的“丙”在哪里?在张仑手里?还是已经毁了?
李远又想起郑大勇的话:张仑说七月十五会有大事发生,武昌要配合。武昌怎么配合?调兵?封城?还是……炸城?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张仑要炸的,可能不止庐山。武昌、南京、北京,他可能都埋了火药。七月十五那天,多地同时爆炸,天下大乱,他好趁乱起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现在做的,可能只是解开了冰山一角。真正的危机,还在后面。
船在江上行驶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李远被喧闹声吵醒。他走出船舱,发现船已经停了,前面堵了很多船,过不去。
“怎么回事?”他问船老大。
船老大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正在船头张望:“大人,前面过不去了。说是江上有浮尸,官府在打捞,封了江面。”
浮尸?
李远心头一紧。他走到船头,往前看。果然,江面上漂着几具尸体,穿着普通的衣服,但尸体肿胀,已经泡得面目全非。几条官船正在打捞,岸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早上。一个渔夫打鱼时发现的,报了官。听说不止这几具,下游还有。”船老大压低声音,“大人,我看这些尸体不像是淹死的。您看他们的手,都绑着呢。”
李远仔细看,果然,尸体的手腕处有绳索的痕迹。虽然被水泡得发白,但还能看出来。
是谋杀,抛尸江中。
“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但听岸上的人说,像是江湖人,身上有刀疤,还有纹身。”
江湖人?李远忽然想到四海镖局。陈四海是江湖人,他手下那些镖师也是江湖人。如果张仑要灭口,可能会连镖局的人一起杀。
“船老大,能靠岸吗?我下去看看。”
“能,我找个地方停船。”
船靠岸,李远带着周平下了船,往打捞现场走去。现场已经被衙役围起来了,但拦不住看热闹的人。李远挤到前面,看见地上已经摆了几具尸体,都用草席盖着,只露出脚。
一个衙役正在记录,另一个衙役在询问目击者。李远走过去,亮出腰牌:“工部右侍郎李远,路过此地。怎么回事?”
衙役一看腰牌,连忙行礼:“见过李大人。今天早上,江上发现浮尸,总共九具,都是男子,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身上有伤,手腕有绑痕,应该是被杀后抛尸江中。”
“身份查清了吗?”
“还没有。但从衣着和身上的纹身看,像是走镖的或者护院的。”衙役掀开一具尸体的草席,“大人您看,这人的手臂上有这个纹身。”
李远看去,尸体的左臂上纹着一把刀,刀下有三道水波纹。这是……四海镖局的标记!他在安庆四海镖局见过,镖师的胳膊上都有这个纹身。
陈四海的手下,被灭口了。
“其他尸体上也有这个纹身吗?”
“都有,一模一样。”
果然。张仑下手真狠,一个活口不留。
“大人,还有这个。”衙役从尸体怀里掏出一块木牌,递给李远。
木牌是黑色的,上面刻着三个套在一起的圈。
“甲三”的标志。
“在每具尸体上都找到了这个木牌。”衙役说,“像是故意放上去的,很显眼。”
故意放上去?为什么?示威?还是栽赃?
李远握着木牌,心中疑云重重。张仑这么做,是想告诉朝廷,“甲三”组织还在,而且很嚣张?还是想转移视线,让朝廷以为这些人是“甲三”杀的,而他已经金盆洗手了?
“李大人,”衙役又说,“还有一件事很奇怪。这些尸体的怀里,都有一封信。”
“信?”
“对,一样的信,装在油纸包里,泡了水,但还能看清。”衙役递上一封信。
信纸已经湿透了,墨迹晕开,但还能辨认:
“七月十五,庐山之巅,甲三重聚,再图大事。凡叛者,皆如此下场。”
落款是:“甲一”。
又是“甲一”。但这个“甲一”,是真的李茂才?还是张仑冒充的?或者是……另有其人?
李远收起信,对衙役说:“这些尸体好生收殓,仔细检查。另外,派人沿江上下游搜查,看还有没有浮尸。发现任何线索,立刻报我。”
“是。”
李远回到船上,心情沉重。张仑的动作比他想象的快,也比他想象的狠。灭口、抛尸、留信示威,这一系列动作,既是为了清除隐患,也是为了震慑还活着的人。
那些还没被找到的钥匙持有人,看到这些尸体,会怎么想?会乖乖交出钥匙?还是会拼死反抗?或者……像郑大勇一样,投靠朝廷?
船继续下行。过了浮尸的那段江面,水路畅通了。但李远的心,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还有十五天。十五天后,七月十五,庐山之巅,一切都会见分晓。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十五天里,找到所有钥匙,解开所有谜团,阻止一场可能波及整个大明的灾难。
船在江上疾行,两岸的山峦、村庄、城池,一一后退。李远站在船头,看着前方茫茫的江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场仗,他必须赢。
为了清瑶,为了小李村,为了这天下千千万万无辜的人。
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