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体深处的某个角落,灯光常年保持在一种介于“够用”和“敷衍”之间的亮度。
这里不是贵宾区,也不是服务区,更不属于任何对外开放的空间。
金属墙壁上没有装饰,只有一排排接口与老旧的信号指示灯,像一条条还在勉强维持呼吸的血管。
电力控制室。
这里负责几乎全船的电量供应。
一个人站在这里。
他没有坐下。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把原本就不算温和的五官切割得更加锋利。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我先走一步了。”
发信人:克斯克罗。
时间停留在几分钟前。
那一行字已经被他看了不下十遍。
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白,指节用力得有些过头,像是只要再加一点力,就能把那块玻璃按碎。
他重新点开聊天界面。
发出一条消息。
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他立刻切换到另一个对话框。
阿尔伯特,情况怎么样?
已送达。
未读。
他没有等。
又发了一条。
立刻回复我。
依旧安静。
那种安静并不是“对方暂时没空”的安静。
而是——
明明已经知道结果,却还在徒劳地发送信号的安静。
他的呼吸明显变重了一些。
不是因为慌乱。
而是因为他已经开始在心里计算最坏的结果。
阿尔伯特是他亲自叫过去的。
目的也很简单——
如果克斯克罗真打算正面解决【弹药】,那至少需要一个人,从侧面制造干扰。
哪怕只有一枪。
哪怕只是一秒。
可现在。
克斯克罗的最后一条信息,像一枚冷钉,钉在他的视网膜上。
“我先走一步了。”
不是求援。
不是遗言。
更像是——
已经把结局看清楚之后,留下的一句通知。
他的拇指再次点亮屏幕。
这一次,他没有再发消息。
而是盯着那行字,盯了很久。
久到手机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就在他准备重新点亮屏幕时,另一部设备震动了。
不是手机。
而是挂在腰侧的加密通讯器。
震动很短,却异常清晰。
他低头,接通。
通讯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克制,却依旧掩不住紧绷。
“确认情报。”
“目标区域发现两具尸体。”
他的眼睫轻轻一颤。
但没有说话。
“身份确认完成。”那边继续汇报,“克斯克罗,阿尔伯特两位大人确认死亡。”
通讯那头停顿了一下。
“死亡时间相差不超过三分钟。”
他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没有任何波动。
“还有吗?”他问。
“有。”对方显然早就准备好了下一条信息,“现场残留爆炸痕迹,与之前弹药使用手段高度一致。”
“另外。”
“我们在地上发现了一块突兀的血迹。”
他抬起头。
“说清楚。”
“这块血迹的位置离所有尸体的位置都有一点距离。”
“我们推测,弹药受伤了。”
“这是他受伤留下的痕迹。”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他的嘴角,终于动了一下。
不是笑。
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
“那他的去向呢?”他问。
“尚未确认去向,但根据血迹断点判断,他没有返回贵宾区。”
他点了点头。
“知道了。”
通讯结束。
周围重新陷入安静。
但这一次,那种安静已经完全变了性质。
不再是等待。
而是——
信息已经足够,棋子开始移动之前的短暂停顿。
他重新点亮手机。
最后看了一眼克斯克罗的那条信息。
然后,锁屏。
“你先走一步了。”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情绪。
“那就由我来接手你的工作吧。”
他的脑海中,已经迅速拼接出一条清晰的路径。
弹药受伤了。
安保系统已经全面倒戈向了他们。
贵宾区不再安全。
安保区本身已经被盯死。
那么——
“医务室。”
这个答案,几乎是在念头成形的瞬间,就已经被他确认。
那是整艘船上,少数几个除去相关人员就不会有人去的地方。
而且弹药即便再怎么谨慎,也必须对伤口进行处理。
他转身,按下墙上的通讯键。
“调一队人。”他说,“去医务室。”
“现在!”
通讯那头的人显然愣了一下。
“为什么?那里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我们的人”
“弹药受伤了,我需要你们去对他进行截杀。”
然后他顿了顿,接着补充:
“除去执行任务的人,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不要提前暴露。”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
“我要他走进去的时候,以为那里是安全的。”
那边沉默了一秒。
“明白。”
通讯切断。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像是在把某种情绪,一点点排出体外。
接着,他打开了另一个通讯频道。
这个频道,就是他们九个用来交流的频道。
他没有浪费时间。
“查尔斯和查理,已经确认死亡。”
频道内短暂地静默了一瞬。
有人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咒骂。
有人直接关掉了语音。
“克斯克罗和阿尔伯特,也已经死了。”他继续说。
这一次,没有人再出声。
恐惧,开始在无形中蔓延。
他知道这一点。
也正因为知道,他的下一句话,刻意放缓了语速。
“不过,弹药受伤了。”
频道里,终于有人呼吸急促了一下。
“他不是不死的。”他说。
“他会流血。”
“他会犯错。”
“而且——”
他停顿了一秒。
“他已经开始急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
精准地扎进了剩下那四个人的神经。
“我们走到这一步,没有退路。”他继续,“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条路走完。”
“为他们。”
“也为我们自己。”
频道里,有人低声回应。
“我们该怎么做?”
他看向那片暗淡的指示灯。
“按计划行事。”
“我已经盯紧医务室了。”
“他一定会来。”
“而这一次——”
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起伏。
“轮到我们送他一程了。”
通讯结束。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行动。
只是安静地站着。
像是在听船体深处传来的低频震动。
那震动声,和他此刻的心跳,逐渐重合。
医务室。
多个方向。
多条路线。
多个意图。
所有人,都在朝着同一个地方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