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真正开始的声音,并不隆重。
没有敲桌子的节奏,没有正式的开场白,甚至连主持语气都谈不上标准。
空气只是静了一瞬。
像水面被轻轻按了一下。
有人站了起来。
椅腿在地毯上拖出短促的一声摩擦,声音不锋利,却足以让刚才还略显松散的气氛收紧半寸。
那个人站直了身体,目光越过桌面,落在主位。
红袍的老人仍旧坐得很稳。
双手交叠,背部挺直。衣袍垂落时没有一丝褶皱松散的迹象,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刻会发生。
“【弹药】先生。”
这一声称呼不卑不亢。
不像敬畏,更不像挑衅。
像在叫一个对面街区住了十几年的老邻居。
“请容我冒昧问一句。”
他顿了一下。
语气放得很平。
“这批货的数量……够吗?”
短暂的停顿后,他又补了一句:
“质量方面,也确认无误过了吗?”
桌面上的空气仿佛被压了一下。
整个会议室安静了半拍。
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微。
红袍老人微微抬眼。
视线很平。
他并不急着开口。
像是给对方留了一段重新思考的时间。
沉默持续了两三个呼吸。
终于,他开口:
“和以前一样。”
声音温和。
甚至可以说,几乎没带什么情绪。
他的目光扫过桌面,落在对方脸上,又淡淡地补了一句:
“还是说……你想亲自去看看?”
这句话没有加重语气。
没有刻意强调。
但落进空气里时,却仿佛多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重量。
那人干笑了一声。
笑容短促,也有些生硬。
“言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抬起手,做了个安抚性的手势:
“只是最近局势大家都清楚,多确认一句,对谁都有好处。”
“毕竟,您的东西……”
他顿了顿,像是刻意换了一个更直接的说法:
“从来没出过问题。”
“这也是我们选择你的原因。”
红袍老人没有回应。
只是将视线移开,看向桌边。
不再参与发言。
但没有人忽视他的存在。
会议开始自然流转。
另一人把手肘撑在桌面上,语气随意得像在聊船上早餐:
“这船现在状况还可以吧?”
“船体检查过了。”有人回答。
“发动机没毛病。”
“海警那边我也安排了几艘不入流的快艇,顺路给他们塞了几箱走私烟。”
“那就行。”
那人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
“毕竟……这船本来就是【弹药】的老地方了。”
没有人反驳。
也没有人觉得这话有任何问题。
像是所有人早就默认的事实。
“路线不打算变?”
“暂时不动。”
“那边清单……规格还是老样子?”
“更偏实用的那一类。”
有人翻动文件。
纸张摩擦的声音清晰而干脆。
“对面那帮野人,只认这个。”
桌边响起几声低笑。
不是开心。
更像是疲惫后的习惯性泄气。
“非洲那边催得紧吗?”
“紧。”
“急?”
“急,但他们也知道这边快不起来。”
“有时候他们打得兴起,手里那点东西撑不了三天。”
“消耗太快。”
“那地方,本来就烧钱烧命。”
有人轻轻叹了一声:
“但他们给的钱够重。”
“而且是黄金。”
会议室短暂安静了一下。
像是所有人都对这个词认同了一秒。
随后有人咳嗽了两声,把气氛拉回来。
“现在问题是时间。”
“对。”
“现在的问题是,由于军火数量太多,我们如果长时间停靠在岸边会被突击检查的!”
“所以必须拖。”
“拖在海上?”
“嗯,等需要装货的时候再靠岸。”
“那几批外港什么时候接上?”
文件再次被翻动。
有人低声回答:
“最晚……明天晚上。”
说这句话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时间。
“原计划三天后起航。”有人轻声补了一句。
“但现在……”另一人接上,“已经拖了两天。”
“再拖下去,不太好看。”
“但比起暴露,时间不是大问题。”
“对。”
“安全永远第一。”
会议室再次陷入短暂沉默。
不是冷场。
而是那种“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停顿。
很快,有人低声笑了一下:
“等走完这一趟……也许能消停几年。”
“你想得美。”另一人接话。
“这种生意,从来没有长期休息。”
“除非你下船。”
“下船?”
“就是那种……真下。”
笑声再次出现。
但没有继续扩散。
像所有人都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红袍老人始终没有再说话。
但只要他坐在那里,所有人都知道——
真正的重心,不在争论里,而在他的沉默里。
洗手间里。
安德鲁靠着门板,肩膀几乎没有动过。
但他的呼吸节奏,比刚才短了一拍。
艾什莉站在他侧后方。
指尖轻轻捻着衣袖边缘,像在把情绪压进布料里。
浪子靠在墙上,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
“他们说话跟聊天似的。”
安德鲁没有回应。
只是低声对艾什莉说:
“只剩一天。”
艾什莉眼角轻轻颤了一下:
“时间不宽裕。”
浪子轻声补了一句:
“再拖一天,我们可能要研究怎么从非洲回来。”
安德鲁侧头看了他一眼:
“我不太想把护照用在那种地方。”
浪子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再继续。
因为他们都知道——
这不是玩笑。
会议室里开始进入更细节的事务分配。
谁留港。
谁负责联络。
谁提前下船。
他们已经不需要继续听。
关键的信息已经拿到。
门外的声音仍在继续。
门后的三个人,却已经开始在脑子里调整撤离路线。
他们靠在墙后,听着别人轻描淡写地安排一场遥远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