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比前几日更冷。
镇外的风带着湿意,吹在脸上像无形的针。
道格拉斯裹紧外套,脚步在石板路上发出不均的响声。
他已经沿着这条路走了整整三遍。
蕾妮从早上没来学校开始,他就觉得哪里不对。
起初以为只是迟到,可直到午后的铃声都敲过,她的位置依旧空着。
那支削得整整齐齐的铅笔静静躺在桌角,看起来比往日更孤单。
他想也许她只是请假。
可放学时,在收拾书本的间隙,他听到了康妮的笑声。
“她昨晚也没回来?”一个女生问。
“嗯。”康妮的语气轻快,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妈说她爱去哪去哪。反正她从小就爱闹脾气。”
那群人笑了笑,话题就轻飘飘地转到了别处。
那一刻,道格拉斯手里的笔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甚至没有弯腰去捡,只觉得胸口像被人捏了一下。
她居然一夜未归?
一个女孩一夜未归,没人打算去找?
那种不安像是冻在骨头里的寒气,越走越深。
他一连找了几个地方,从学校到镇中心,再到河岸边。
夜雾越来越浓,路灯的光在水汽里散成一圈圈模糊的晕。
他的鞋底被雨水打湿,脚趾发麻。
直到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那个地方——
他们第一次并肩坐过的长椅。
他几乎是奔跑过去的。
长椅在雨中静静地立着,像一块忘记被搬走的木牌。
蕾妮就坐在那里,身上披着湿透的外套,头发贴在脸侧,眼神有点空洞。
看到道格拉斯的时候,蕾妮愣了一下。
“道格拉斯……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发哑,像是被雨水泡过。
“你没回家。”他喘着气,“我以为……出事了。”
“出事?”蕾妮轻轻笑了下,“我不过是想一个人静静。”
她笑得太虚,连唇角的弧度都显得勉强。
道格拉斯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眼神在她湿透的裙摆和苍白的脸间来回,手却迟迟没伸出去。
“你看起来生病了。”他说得很笨拙。
“那又怎样?”
“要去看医生。”
“我没钱。”
这句话让他哑口无言。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起几片枯叶,在脚边打了个转。
“你干嘛不回家?”他低声问。
“回去做什么?让她再让我顶康妮的错吗?”
“当然不是可你现在要怎么办?就这样孤零零的坐着?”
蕾妮抬起头,眼神冷静得出奇。
“那又怎样?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知道吗,她说那是我的‘责任’。”
她顿了顿,笑了下,“我突然觉得这两个字真好笑。”
雨更大了。
道格拉斯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挤出一句:“走吧。”
“去哪?”
“我家。”
蕾妮愣住,随后摇头:“你疯了?要是被你爸看到……”
“他出差了。”
“你骗我。”
“没有。”他声音低低的,却意外有力,“他昨天就走了。”
她盯着他几秒,像是在确认。
“你自己回去吧。”
“我背你过去。”
“哈?”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走不动了。”
他笨拙地伸出手,语气里带着一种别扭的笃定,“我看得出来。”
蕾妮愣了愣,忽然笑了出来。
“你真是个笨蛋,道格拉斯。”
“嗯。”
他没反驳,只是弯下腰。
“上来。”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趴上了他的背。
他比她想象中瘦,骨架却结实。
雨水顺着两人的肩头流下,汇进他的衣领。
那种温度从脊背一点点传到她心口。
“道格拉斯。”
“嗯?”
“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不会。”
“我发烧很严重。”
“我知道。”
“那你还背我?”
“不打紧,我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死。”
蕾妮趴在他背上,没再说话。
她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在自己耳边,像是雨滴落在木桶上的声响,笨拙而倔强。
街灯一点点退到身后。
镇子的轮廓在雾中模糊成一条线。
“你冷吗?”他问。
“你呢?”
“我也冷。”
“那就扯平了,都一样。”
他没有笑,只是脚步更稳了些。
雨越下越大,石子路滑得像抹了油。
道格拉斯几次差点摔倒,却都硬生生稳住。
蕾妮伏在他肩上,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有人在为她用尽力气。
那是从未有过的温度,连寒意都被冲淡了。
等他们抵达那栋屋子时,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
他把她放在床边,自己去拿毛巾。
“你父亲真不在?”她靠在墙上问。
“下周才回来。”他递给她毛巾,声音不大,“别乱动。”
她接过毛巾,轻声笑着:“真不像你的语气。”
“什么?”
“像是在训人。”
“……我没那个意思。”
他转过头去,不敢看她。
屋子里只剩下雨声,窗玻璃被风拍得作响。
蕾妮轻轻擦着头发,忽然问:“要是我不走呢?”
他停了动作。
“你不会嫌我麻烦吧?”
道格拉斯抿了抿唇,嗓音低得几乎要被雨淹没:“我……不会。”
“真奇怪,”她笑着说,“以前都是我照顾别人。”
“那就换我来。”
她看着他,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夜,雨一直没停。
道格拉斯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墙,静静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灯光昏暗,影子落在他脸上。
他伸出手,替她掖好被角。
手指无意触到她的发丝,微微一颤。
屋外的雨声渐渐远了,黎明前的黑暗还未散去。
他靠在墙边,终于闭上眼。
而床上的女孩,在梦中微微皱眉,嘴角挂着一抹几乎看不出的笑。
那是某种不知名的温柔,从绝望的边缘生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