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路狂奔。
山路崎岖,石块嶙峋,他几次险些跌倒,却顾不得擦拭掌心和膝盖上的血痕。
他只是攥紧竹篓,拼命往前冲。耳边是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和脑海中反复回响的那句话:
——“昨天,隔壁村烧死了三个女巫!”
猎巫。圣火。净化。
这些字眼像毒刺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钉扎,每一次都像利刃割裂他的神经。
女孩此刻,就在隔壁村。
他心中涌起巨大的不安,像溺水一般压得他透不过气。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她只是去做祭祀,村子的人都见过她行善,她不可能有事……可理智的安慰抵不过内心的恐惧。
他飞快地跑过山道,跨过溪涧,直到远远看见隔壁村的屋舍,便像疯了一样冲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喧嚣。
鼓声、号角、祈祷声混杂在一起,整个村子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狂热的狂欢。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雾和焦灼气息,夹杂着木柴燃烧的刺鼻味。
那不是普通的篝火味道,而是刑火的气息。
他的鼻腔瞬间被呛得发酸,心却被更狠地撕扯。
——太迟了。
广场上,木桩高高立起,柴堆已经点燃,火焰正熊熊吞噬。
人群围在四周,密密麻麻,像是在朝圣。
男女老少齐聚一堂,面庞在火光中映得赤红,双眼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有的合十祷告,有的高举双臂,口中不断呼喊着:“圣火能净化一切邪恶!”
在火焰的中央,她被绑在那里。
她的双手被粗绳死死勒紧,手腕上渗出血痕。
她瘦小的身影被绑缚在木桩上,长发散乱,遮住半张脸,却挡不住那双眼睛。
那是男孩无数次见过的眼睛,温柔、明亮,总能让他心底安定下来。
可此刻,却只剩下深深的惊恐与迷茫。
她不会说话。
她无法喊冤,无法辩解。
她只能沉默,只能让眼神无声呐喊。
男孩看见了她的情绪光斑。
在那片炽烈火光中,两抹色彩格外刺目。
——绝望。
——不解。
她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会被视作巫女?
为什么自己从未与恶魔有任何瓜葛,却要承受这样的刑罚?
为什么她曾经救过病人,唤来过雨水,让庄稼复苏,抚慰过无数受伤的心灵,而此刻——这些曾被她帮助过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说一句话?
他们全都沉默。
他们全都附和着火焰,附和着教会的宣判,附和着这场“净化”的狂欢。
一些年老的妇人还振振有词地告诉孩子们:“看,恶魔总是伪装成善人。她帮过我们,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地蛊惑我们!”
一个瘸腿的男人,曾经是女孩治愈过的,如今却在火焰边拍手叫好,口中喊着:“烧得好!烧得好!恶魔的伎俩终于被识破了!”
男孩胸口像被利刃刺穿,痛得几乎窒息。
他猛地大喊:“住手!快停下——!”
可他的声音淹没在鼓点与祈祷里,像被巨浪吞没的细沙,根本无人理会。
他拼命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男人怒斥,女人尖叫,孩子哭喊,可他顾不得。
他只想冲到火焰边,扑灭那堆柴火,把她救下来。
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
可就在他即将冲进空地时,几只手猛地伸出,将他死死按倒。
“抓住他!”
“快!他是同伙!”
呼喊声四起,瞬间有更多的人扑上来,将他牢牢压在地上。
“哟,这小子自己送上门来了!”有人兴奋大笑。
“果然是恶魔的党羽!”有人吐口水在他脸上。
“明天一并烧了他,让圣火彻底净化!”
人群欢呼,像在期待一场新的盛宴。
男孩挣扎着,指甲死死掐进泥土,喉咙里撕裂般地嘶喊。
可是无济于事。四面八方的力量压得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吞噬她。
火焰越来越高,烈焰映照着她痛苦的面容。
她的身影在火焰中扭曲,泪水蒸发在火光里,化作白雾。
她的目光穿透人群与火舌,落在他身上。
那双眼睛里,再一次闪过绝望与不解。
没有仇恨,没有怨毒。
只有深深的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明明帮助了这么多人,为什么是这个下场?
然后,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随即缓缓垂下。
最后的气息,在火焰里消散。
男孩的心好似在瞬间猛地碎裂,像被生生撕开,血肉模糊。
他嘶吼着,泪水混着尘土和血,脸庞狼狈不堪,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人群兴奋得大喊,仿佛刚刚见证了奇迹。
有人拍手,有人跪拜,还有人抱着孩子告诉他们:“看,这就是恶魔的下场!圣火洗净了一切!”
没有人看他。
没有人同情他。
他们只是陶醉在这场“净化”的仪式里。
他最终被拖起来,像牲畜一样,被几个人一路拉扯,扔进一间阴暗的木牢。
木门砰然关上,四周陷入死寂。
他跪倒在地,浑身颤抖。泪水一滴滴落下,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女孩最后的目光,深深烙进了他的心。
那抹绝望与不解,将伴随他一生。
他不再挣扎,不再喊叫。
黑暗中,他像行尸走肉一样,双目空洞。
可没有人注意到——
在那漆黑的深处,他的眼睛里忽然亮起一抹光。
那光不再是泪水的浑浊,而是燃烧的炽烈。
烈火在他心底重燃,不再是痛苦的火焰,而是复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