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又和安德鲁闲聊了几句,语气像是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话题也总是似乎不经意地绕来绕去——先是抱怨外面的天气闷热潮湿,说这座城市的雨总像带着灰尘的雾;接着聊到隔壁街道新开了一家酒馆,酒很烈,老板娘眼神更烈;再从酒馆跳到码头的货运,说最近有几批不在账面上的货要运来。
话说着说着,又慢慢扯回到那两个人身上——那个他口中必须“处理”的男人和女人。
这种兜兜转转让人很难把握他的真实意图。安德鲁只是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像在认真听,又像只是把对方当作一个有些啰嗦的熟人。
浪子有时候话到一半会停顿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眼神微微上挑,像是故意留出空隙让对方接话;有时候又会突然露出笑容,把话题岔开,似乎刚才的停顿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空白。
他的眼神很奇怪——时而游离,像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注意每一个进出餐厅的人,甚至偶尔瞥一眼窗外的街口;时而又锐利地盯住安德鲁的脸,像是在一层层剥开伪装,想看看底下是什么样子。
这种目光带着捕食者的耐心与好奇,让人很难忽视。但他自己似乎没意识到——或者,他自以为这种打量是隐蔽的。
然而,他终究没有察觉到,眼前坐着的男人,不仅是他要找的人之一,更是那个比他想象中危险得多的目标。
空气里有种微妙的紧张感,就像餐厅里安静的灯光下,突然有一条细细的火线在桌面下方悄悄燃起,声音很轻,但一直在蔓延。
谈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手伸进外套口袋,在里面摸索了两下,然后很随意地掏出一张折成两半的纸,甩到桌上。
那动作毫无郑重感,就像是丢一张擦手的餐巾,甚至纸角还在空气中轻轻晃了一下才落下。
落在木质桌面上的那一刻,发出轻微的“啪”声,在这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留着。”他语气懒洋洋,仿佛这只是一串随手写下的数字,“有用的时候联系我。”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没给安德鲁开口的机会,端起自己杯子里的饮品,抿了一口,把最后一滴喝完。
玻璃杯壁因为温差微微起了雾,他手指一松,杯子在桌面上滑出一小段距离,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站了起来,动作从容不迫,像是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他的节奏都不会被打乱。
“工厂的事,你先按自己的节奏来。等我找到那两个人,再一起收尾。”
那“收尾”二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像是风中落下的刀,锋刃隐在平静之中。
浪子伸出手,拍了拍安德鲁的肩膀。那力道并不重,但更像是一种占位的暗示——这是他的宣告,也是对“蝎子”的某种默认接纳。
拍完肩膀,他转身离开,步伐不紧不慢,每一步都踏得稳而安静,像是确信自己不会被人从背后盯上,更不可能被人偷袭。
安德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转角处,才缓缓收回。
与此同时,另一张桌子上的椅子轻轻划动。
艾什莉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很自然,就像只是换个座位。她走到安德鲁的身边,顺势坐下,低声问:“怎么样?”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声音压得很低,但依然透着一丝急切。
她注意到安德鲁的手正轻轻敲着桌面,节奏缓慢却带着规律感——她知道,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他虽然吊儿郎当,”安德鲁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绝对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艾什莉没有反驳,只是微微颔首。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那张纸上,抬了抬下巴,示意道:“那是什么?”
安德鲁伸手,把那张折好的纸摊开。纸面有些粗糙,像是随手撕下来的便签,上面是一串潦草的电话号码,笔迹凌乱却很有力。在数字旁边,还有一个名字——“罗伊”。
艾什莉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像是试探,又像是在唤起记忆。她的眉心慢慢皱了起来,似乎在脑海深处翻找着可能的线索。
几秒钟过去,她还是摇了摇头:“没印象。”
安德鲁不以为意地把纸折回去,随手塞进夹克的内袋里。那一瞬间,他的手指在布料上轻轻按了按,像是在确认它的位置。
“慢慢查,不急。”
说着,他抬手招呼服务生,声音低沉:“给我来点能吃的。”
艾什莉挑了挑眉,嘴角带着一丝不满:“我也要。”
安德鲁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动作带着一点亲昵的责怪。
“你刚才不是吃了好几盘甜品吗?”
艾什莉故意撇过脸,佯装气鼓鼓的样子:“那只是点心而已,我现在想吃正餐了。”
安德鲁轻轻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不知是调侃还是安慰,惹得她的嘴角终于忍不住翘起。
那笑意转瞬即逝,却让周围原本紧绷的空气松动了一些。
没过多久,餐盘被端了上来。热气从盘子里袅袅升起,带着香气,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缓缓弥漫。
他们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低头吃饭,偶尔抬眼对视时,唇角带笑。那笑意看上去很轻松,仿佛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之间的默契交流,但彼此心里都清楚——这桌子上方,依然悬着一根看不见的刀刃。
安德鲁在切肉的时候,手腕的动作依旧稳得吓人,每一刀都精确得像是外科手术。艾什莉偶尔会夹起一块,若无其事地放进他盘里,而他也只是顺手接过,没有多余的表情。
窗外,有汽车的引擎声从街口经过,偶尔夹着几声急促的脚步和模糊的交谈声。餐厅的灯光依旧柔和,像是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但他们都清楚,这种安静只是暂时的。
那张纸,安静地躺在安德鲁的内袋里,像是一根随时可能被点燃的导火索。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引爆,也没人知道,一旦引爆,会烧到谁的身上。